当年,编辑周昌义说《平凡的世界》故事平庸、行文啰嗦,直接退稿

一、
这一年,30岁的贾平凹在西安市文联工作,离他开始创作长篇小说《浮躁》还有4年时间。
这一年,已经40岁的陈忠实小打小闹,只写了几篇短篇小说,在路遥的刺激下,在6年之后,他在老家种下一棵法国梧桐,随即开写《白鹿原》。
“陕西三驾马车”的潜力呼之欲出。
还是在这一年,还在部队里服役的莫言,读完《人生》后十分激动,洋洋洒洒地给路遥写了一封三千字的长信,和路遥探讨人生。

而实际上,对于路遥来说,自己的小说获奖和即将被拍成电影固然是好事情,他也为此感到高兴,但这种成就感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路遥又有了一个新目标,那就是写一部鸿篇巨制。
这部长篇小说就是后来的《平凡的世界》。
《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于1984年冬天动笔,一直到1986年春天写完。
让路遥始料未及的是,近三年小说的小说,发表之初会引起巨大的否定。
1986年,刚入职《当代》杂志一年的编辑周昌义,负责西北五省的组稿工作。
这年春天,周昌义去陕西组稿,一位省作协副主席接待了他并告诉他说,最近路遥刚写完一部长篇,希望能和《当代》合作。
在那个年代,《当代》是中国顶尖的纯文学杂志之一,无数文学青年渴望在上面发表文章。据说,一旦能在《当代》上成功发表文章,那么回到当地小县城,就能当上作协副主席。
不仅如此,《当代》当年的发行量在五十多万册,不论对老人还是新人,对于个人影响力的提升无疑是巨大的。
对于路遥来说,他对当代是有感情的。早在1980年,路遥的成名作《惊心动魄的一幕》就是在《当代》上发表的;1982年,小说《在困难的日子里》同样是发表在《当代》。
这两篇小说为路遥收获了巨大的名声。尤其是1984年,吴天明导演的电影《人生》上映后,路遥小说中的“高加林”随着电影的热播,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
而作为作者的路遥,引发了外界长期关注,人们期待着沉寂四年的他,能够再次带给世人惊喜。
在这种情况下,路遥自然是想通过《当代》发表他的首部长篇小说,重归人们的视野。
二、
和作协副主席聊过之后,周昌义对路遥的小说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当天下午,他就在陕西省作协的办公室和路遥见了面,路遥为他送来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手稿。
两人寒暄一阵后,周昌义就带着手稿回到了招待所,然后趴在床上,开始读这部小说。
多年后,周昌义回忆说:“读着读着,兴致没了。没错,就是《平凡的世界》。第一,三十多万字,还没来得及感动,就读不下去了。不奇怪,我感觉就是慢,就是啰嗦,那故事一点悬念也没有,一点意外也没有,全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实在很难往下看……”
因为读不下去,周昌义就想着退稿,可用什么理由呢?毕竟路遥那会儿已经成名,太直接恐怕会伤到他。
思来想去,周昌义想到了路遥此前提到过发表的三个要求:一是全文一期发表;二是头条;三是大号字体。
在周昌义看来,这并不是什么苛刻的要求,而眼下他只能以“《当代》积稿太多,很难满足路遥的三点要求”退稿了。
收到这个消息的路遥,要说不受打击,那是不可能的。
1982年,小说《人生》让路遥广受赞誉的同时,路遥却对自己的成绩并不满意,冥冥中,他认为自己不应该止步于这部13万字的小说。

路遥的野心是想写一部长篇小说,多年后他回忆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作家,大部分的代表作,都是四五十岁完成的,诗人更早,一般都是二三十岁就把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完成。我如果要接这一行的话,我就要再提前,在四十岁以前,最少要完成我一生中最长的作品,至于说是不是最好的一部作品,那难说,最起码敢于在四十岁以前写一生中最长的作品。”
所以,这一年33岁的路遥构思了一部长篇小说,这部小说分为三部,他想通过这部小说反映1975年之后中国城乡社会近十年间变迁,字数为100万字。
路遥知道,这是一份艰苦卓绝的创作,为了避免中途打退堂鼓,1983年春天,路遥专程去了一趟毛乌素沙漠进行宣誓。
这趟沙漠之行,给路遥个人的触动是非常大的,影响也非常深远,也正如路遥所说:“沙漠之行斩断了我的过去,引导我重新走向明天。当我告别沙漠的时候,精神获得了大解脱,大宁静,如同修行的教徒绝断红尘告别温暖的家园,开始餐风饮露一步一磕向心目中的圣地走去。沙漠中最后的“誓师”保障了今后六个年头无论多么艰难困苦,我都能矢志不移地坚持工作下去。”
从沙漠誓师回来之后,路遥就马上投入了小说的准备工作,他一边大量阅读中外名著,从中汲取创作长篇小说的经验和技巧;另一方面,为了还原小说中的时代背景,路遥查阅了《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延安报》过去十年间的报道。
此外,路遥又去乡下农村、煤矿采风,积累了大量的真实而鲜活的素材,每次他都会记录在本子上,本子越记越多,最后竟然放满了好几个箱子。

1984年冬天,经过两年多的准备,路遥开始动笔写《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到1986年春天完稿。
然而,让路遥始料未及的是,这本字字泣血的小说,居然会得到了“不感动”“啰嗦”的评价。
三、
编辑周昌义走后,中国文联出版社编辑李金玉也来西安组稿。
这一年,贾平凹的长篇小说《浮躁》完稿。李金玉就是奔着《浮躁》来的,结果还是慢了一步,手稿最后被作家出版社的编辑抢走。

很快,李金玉听说路遥刚完成一部长篇,然后马上就去拜访路遥,并拿到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手稿。
通读之后,李金玉被这部小说震撼了,认为这是一部不可多得小说,于是郑重地向路遥约稿。
就这样,1986年冬天,《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在《花城》杂志刊发的同时,中国文联出版社也将该书出版。
虽然经历了一波三折,但好在书最后出版了,这多少给了路遥一些安慰。
没有休息的路遥,很快又投入到《平凡的世界》第二部和第三部的创作。1988年春天,路遥终于写完了《平凡的世界》第三部最后一个字,便将笔狠狠地扔了出去。
虽然《平凡的世界》三部最后都得到了出版,但首印都不过3000册。而自从出版之后,《平凡的世界》并没有引起轰动。
而让《平凡的世界》真正大火起来的是,是一个叫叶咏梅的人。叶咏梅当年在陕西插过队,在这里待了两年的时间,也就是在这个期间,她和路遥相识,并成为朋友。
1987年,路遥在北京的公交车上,偶然遇到了叶咏梅。此时的叶永梅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部“长篇连播”节目的编辑。
简单的攀谈之后,路遥就送给了叶咏梅《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叶咏梅回去之后,很快就把书读完了,书中的所描绘的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更重要的是,她为书中传递出来的精神内核所震撼。

叶咏梅决定把这部能给人奋进力量的好书,通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演播给世人。
经过一年的准备,1988年春天,《平凡的世界》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正式播出。
即便多年过去,当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录制的路遥原声仍然回荡在不少人耳边:“我个人认为这个世界是属于普通人的世界,普通人的世界当然是一个平凡的世界,但也永远是一个伟大的世界。我呢,作为这个世界里一名劳动者,将永远把普通人的世界当作我创作的一个神圣的上帝。听众朋友们,无论我们在生活上有多少困难、痛苦,甚至不幸,但我们仍然有理由为我们所生活的土地和岁月而感到自豪……”
在那个以广播为主要的传播工具的年代里,中国多数的家庭里都会有一台收音机,而《平凡的世界》又是在覆盖全国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效果可想而知,小说大火的同时,图书也开始畅销。
1991年,《平凡的世界》获得第三届“茅盾文学奖”。
然而令人惋惜的是,这份荣光路遥仅仅享受了一年。1992年,路遥因肝硬化腹水医治无效在西安逝世,年仅42岁。
多年后,当年退稿《平凡的世界》的编辑周昌义也有了自己的反思,他在文章中写道:“有句古诗说:'尔曹身与名俱裂,不废江河万古流。’我就是那'尔曹’,《平凡的世界》就是那'江河’。我的意思,我只是作为一个见证人,讲述一部经典名著在文坛的命运。我们再重复一次故事的要点:一部经典名著,作家呕心沥血成稿之后,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没看完,就草率退稿,然后开始在文坛边缘颠沛流离。好不容易获得茅盾文学奖,还被传说是活动的结果。好不容易畅销,又被认为是死亡效应。等到它终于被文学史认可,作家本人早在黄泉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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