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级生】天星中学的自留地

天星中学的自留地

1982年7月，放暑假前的教师散学大会上，天星中学的老师们得到一个消息：学校的自留地面积比原来翻了一倍还多。这个消息是校长罗天佑在作年度工作总结报告时宣布的。罗校长在讲台上眉飞色舞地说：“这一年，我们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我们收到了五星大队出让的一亩三分地，这样我们的自留地由原来的一亩二分地扩大到两亩五分地了！”

天星中学早先的一块自留地原本有个很正式的名，叫“天星中学植物园”，是两年前（1980年）退休的生物老师曾大庆向五星大队反复磨嘴皮子讨要来的。曾大庆是五星大队财经主任曾大福的哥哥，早年也曾在五星大队小学教过几年书；五星大队小学的孩子升初中后应该去几里地之外的闫家店中学而不是邻近的天星中学，但是凭着曾大庆的关系五星大队的不少孩子就近入了天星中学。因为以上几条理由，曾大庆在五星大队部泡了好几天，终于得到大队书记吴大义的点头，将位于天星中学围墙外属于五星大队的一亩二分旱地划给了天星中学。

曾大庆从小学自然课教到初中生物课，一直拿挂图给学生讲课；他想要给学校造一个植物园，通过现场教学给孩子们最真实的感受。为学校争取了一亩二分地建起了“天星中学植物园”之后，他便心满意足地“光荣退休”了。曾老师刚退休，校长罗天佑就着急忙慌地把植物园的牌子摘了，直接叫成了自留地。罗校长有他的理由：生物课终究是一门副课，中考又不考，整出一个“植物园”没有实际意义；改成自留地，既可以作为劳动课的实践基地，也可以多种些蔬菜来帮助食堂改善师生的伙食。

天星中学自留地外边是一条灌溉渠，在自留地和渠道之间还有一块面积差不多大的旱地，也属于五星大队。天星中学拿到了这块自留地后，不知咋的，邻近的那块地似乎被五星大队忘了，并未见有人来耕作。然而一旦有师生想在旁边的荒地里栽瓜种豆，五星大队的人却又会前来正告他们：不要占社会主义集体的便宜！有老师感到奇怪，找罗天佑校长反映：“校长，您说奇怪吧，他们怎么宁肯撂荒也不让我们种菜啊？”罗校长也无法解释，摇摇头，摊摊手，一笑了之。

可是，不久罗校长接到五星大队吴大义书记的邀请，请他到大队部去谈事情。罗校长跟吴书记不熟，况且天星中学跟五星大队分属于不同的乡镇，没有业务联系，不知道他要找自己谈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哪些准备。

到了五星大队部，吴大义书记很是爽快，开门见山地说：“罗校长，今天找您啊，就是想跟您解决学校菜园子外边那块地的问题。”吴书记并不知道那块地有“植物园”和“自留地”两个名字，只知道里边种了不少菜，叫菜园子总没有错。罗校长一听，心里吃惊不小：一个大队书记，连那么一块土地都亲自过问！赶紧说：“吴书记，我们的老师和学生上次越界种瓜豆的事，我已经叫他们停手了；这个事其实不用劳您亲自过问，生产小队队长出面就行了！”

吴大义书记一脸真诚地说：“不行的，怎么可以叫小队队长跟校长您谈事情呢？我看这样啊，你们的菜园子和外面那块地原本就是一起的；里边的一半已经划给你们了，外边那一半地呢，社员同志们也没有好好种，荒荒落落的，怪可惜的！今天我就替五星大队做主把那一亩三分地也划归你们！”

幸福来得太突然，罗天佑校长有点缓不过神来。毕竟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他在内心反复问自己：我没听错吧？我没听错吧？可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要把地划给我们啊？

吴大义书记见罗天佑校长半天无语，似乎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您手下那个田小华老师，不错吧？”这一问，更让罗校长如坠五里雾中，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吴书记，您问田小华做什么？”吴大义意识到自己的话题有点唐突了，说：“上次田老师来我家里家访，提到过劳动课时，贵校师生在那块荒地上种菜的事情......”罗天佑校长立即跟进：“吴书记，是小田老师向您要的那块地？这小子，没大没小的！”吴书记明白是自己把话聊偏了，连忙纠正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小田老师是我家女儿的班主任。”

罗天佑校长终于有点明白了：吴大义书记找他来，是要谈他家女儿的事情！罗天佑毕竟是一校之长，脑子转得飞快，迅速梳理出田小华老师担任班主任的初一（1）班里三个姓吴的学生中只有一个女生，叫吴小茜，想必就是吴大义书记的女儿了！“啊，原来您是小茜同学的爸爸......”这句话刚要说出口，马上又把它活生生地咽回去了，因为罗校长清楚地记得：上周，学校年级主任例会上讨论的留级生名单中，就有初一（1）班的吴小茜！

罗校长眼神一飘忽，吴大义全看到了。他知道罗校长一定想得明白，今天送出的一块地跟自己女儿的升留级之间，存在着利害关系。罗校长沉默不语，吴大义觉得有机可趁，主动挑起话头：“上个月，我们跟随乡镇领导去东部地区参观学习，他们那地方的孩子小学初中统共上九年，没有什么留级不留级的问题。”罗校长不可置否地说：“吴书记您说的是东部地区，他们已经实施了'普九’，可我们不一样，失学孩子远多于上学的孩子，义务教育眼下还做不到啊。”

吴书记走过来，亲密地拍了拍罗校长的肩膀：“我的好兄弟，'普九’在我们这里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吗？你想啊，如果我女儿在贵校接受的是九年义务教育，是不是就不存在'留级’这么一说？......换个思路，或者，换个说法吧，你们得到了那一亩三分地，丰富了学校的劳动教育，改善了师生的蔬菜质量，是不是很值得？！”

罗天佑校长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拒绝吴大义书记。

五星大队小学的年轻老师林山子信息灵通得很，田小华和他曾经一同参加过县师范组织的短训学习，有半个月的同窗之谊。

他把吴大义书记拿土地跟隔壁天星中学换取女儿不留级的消息告诉刘校长，似乎有点忿忿不平：“刘校长您知道的，他女儿小茜同学在我们这儿读小学时，至少有两次是要留级的，是他吴大书记硬生生不让留的。呶，中学里一次不留级就换来一块地，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问吴书记去要两块地来？”

刘校长示意林山子老师平静下来，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是大队的民办小学，连工资都是书记开的，这地我们能问他要吗？这就叫县官不如现管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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