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华子

阳城胥渠问

阳城胥渠因北宫子以见子华子,曰:胥渠愿有所谒也。夫太初胚胎,万有权舆,风转谁转,三三六六,谁究谁使,夫子闻诸故记者审矣,其有以发也?胥渠愿承其余。子华子曰:噫嘻,本何足以识之,请以尝试言之,而子亦尝试而听之。夫混茫之中,是名太初。实生三气,上气曰始,中气曰元,下气曰玄。玄资于元,元资于始,始资于初,太真剖割,通二而为一,离之而为两,各有精专,是名阴阳。两端而三之数,登于九而究矣,是以栖三阴之正气于风轮,其专精之名曰太玄。栖三阳之正气于水枢,其专精之名曰太一,太一正阳也,太玄正阴也,阳之正气其色赤,阴之正气其色黑,水阳也而其伏为阴,风阴也而其发为阳,上赤下黑,左青右白,黄潜于中宫,而五运流转,故有轮枢之象焉。水函太一之中精,故能润泽百物,而行乎地中;风涵太玄之中精,故能动化百物,而行乎天上。上赤之象,其宫成离,下黑之象,其宫成坎。夫两端之所以平者,以中存乎其间故也。中名未立,两端之不形,是以坎离斡乎中气,中天地而立,生育万物,新新而不穷。阳之气为火,火胜故冬至之日燥;阴之气为水,水胜故夏至之日湿。火则上炎,水则下注。鸟飞而上,鱼动而下,物类相动,焱本相应。孰究其所以来,谁使其所以然,因其然也然,不然也然乎然,不然乎不然。吾亦不知其所以然也。夫是之谓万化。原上决而成天,下决而成地。既已决也,命之曰中;决必有所合也,命之曰和。中和玄同,万物化生,夫是之谓三三六六。阳城胥渠曰:微夫子之言,吾几于不灵。子华子曰:噫嘻,本何足以识之,请以尝试言之,而子亦尝试听之。子华子曰:夫道一也,我与道而为三矣,而我之百骸九窍、毛发膏泽、脏腑肝膈、吹嘘吸引、滋液吐纳,无非道也。自此以往大挠,甲子所不能纪也。是故道立于一,而万物之变也,百事之化也,散而为万殊,奫沦而无涯。古之知道者,务全其生;务全其生者,不亡其所有也;不亡其所有者,道之守也;道之守者,神之舍也。是故全生者为上,亏生次之,死次之,迫斯为下矣。所谓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也;所谓亏生者,六欲分得其宜也。夫亏生则于其所尊者薄矣,其亏弥甚,则其尊弥薄,所谓死者无有所知,而复其未生也。所谓迫生者,六欲莫得其宜也,皆获其所甚恶者也,辱莫大于不义不义者,迫生也,故曰迫生,不如死人之常情,耳闻而目见也。耳闻所甚恶,不如无闻;目见所甚不欲,不如无见。是以迅雷则掩耳,恐故也。所贵乎嗜粱肉者,非腐鼠之谓也;所贵乎饮醪醴者,非败酒之谓也;所贵乎尊生者,非迫生之谓也。夫迫生之人,鞠穷而归,故曰迫斯为下矣。

公仲承问于程子曰:人有常言黄帝之治天下也,百神出而受职于明堂之庭,帝乃采铜于首山,作大炉焉,铸神鼎于山上。鼎成,群龙下迎,乘彼白云,至于帝乡。群小臣不得上升,攀龙之胡,力颤而绝,帝之弓裘坠焉,于是百姓奉之以长号,名之曰乌号之弓,而藏其衣冠于桥陵。信有之乎?程子曰:否。甚矣,世之好谲怪也。圣人与人同类也,类同则形同,形同则气同,气同则知识同矣。类异则形异,形异则气异,气异则知识异矣。人之所以相君长者,类也。相使者,形也。相管摄者,气也。相维持者,知识也。人之异龙,龙之异于鼎,鼎之异于云,言之辨也,恶足以相感召而实使之耶?其不然也必矣。世之好谲怪也,吾闻之,太古之圣人所以范世训俗者,有直言者,有曲言者。直言者直以情贡也,曲言者假以指喻也。言之致曲,则其传也久,传久而讹,则知者正之;讹甚而肴乱,则知者止之。夫黄帝之治天下也,其精微之感荡,上浮而下沉,故为百福之宗。为百福之所宗,则是百神受职于庭也。帝乃采铜者,神鼎熟也;登彼首山,就高明也;作为大炉,鼓阳化也,炼刚质物之器也。上水而下火,二气升降以相济,中和之实也;群龙者,众阳气也;云者,龙属也;帝乡者,灵台之关,而心术之变也。帝之谓所类也形也气也知识也,虽与人同尔,然而每成而每上也。每成而每上,则其精微之所彻达,神明之所之适,其去人也远矣。群小臣,知识之所不及者也,攀龙之胡,有见于下也;不得上升,无见于上也。有见于下无见于上者,士也;上下无见者,民也。弓裘衣冠者,帝所以善世制俗之具也,民无见也,怀其所以治我者而已矣。故帝之逝也,号以决其慕,藏以奉其传,此假以指喻之言也,而人且亟传之以相诋,欺甚矣。世之好谲怪也。千世之后,必有人主,好高而慕大,以久生轻举而为羡慕者,其左右狡诈希宠之臣,又从而逢之,是将甘心于黄帝之所造者矣。夫人之大常,生而少壮,转而为衰老,转而为死亡,圣凡之所共也。上知之所弗幸免焉者也,且自故记之,所传若存而若亡。大庭中黄赫胥尊卢以来,所谓圣人者不一族,吾诚恐大圜之上,峣榭联累,虽处什伯,不足以处也,而复何所主宰,何所臣使,而其昏昏默默,以至于今也?是不然之甚者也。然而世之人知者歆羡,愚者矜跂,甚矣,世之好谲怪也!夫周之九鼎,禹所以图神奸也。黄帝之铸一,禹之铸九,其造为者同而所以之适焉者顿异,是可以决疑矣。且世之传疑也,不惟其传,昔宋有丁氏,故无井,而出溉汲焉,常一日而一人居外,惩其如是也。鸠工而穿井于其,相与语曰,今吾之穿井,得一人矣。有闻而传之者,曰丁氏穿井而得一人也,国人更相道之。语彻于宋君,宋君召其人而质之,丁氏对曰:自臣穿井,获一人之力,非得一人于井也。是故黄帝之铸神鼎,是井中人之譬也。知者正之,是宋君召其人而质之之譬也。千世之后,必有人主好高而慕大,以久生轻举而为羡慕者,其左右狡诈希宠之臣,又从而逢之,是将甘心于黄帝之所造者矣。此吾所以反之复之而不能已者矣,小子志之!

郯子以达于礼闻于诸侯,子华子亟往从之见郯子焉,子华子曰:异乎吾所闻。夫礼先王所以定之也,非所以摇之也;夫礼所以开之也,非所以暴之也。青黄黻黼,文章之观尽而五色渝;宫征还激,生生之声足而八音汩。陆有辘罝,水有网罟,而飞羽伏鳞无以幸其生矣。诗不云乎:潜虽伏矣,亦孔之昭。今郯子非徒摇之也,又从暴之也。郯子而达于礼乐,异乎吾所闻!肃驾而起,遵涂而归。

孔子

子华子反自郯,遭孔子于途,倾盖而顾,相语终日,甚相亲也。孔子命子路曰:取束帛以赠先生。子路屑然而对曰:由闻之,士不中间见。女嫁无媒,君子不以交礼也。有间又顾谓子路,子路又对如初。孔子曰:固哉由也,诗不云乎,有美一人,清风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今程子天下之贤士也,于斯不赠,则终身弗能见也。小子行之!子华子曰:惟道无定形,虚凝为一气,散布为万物。宇宙也者,所以载道而传焉者也。万物一者也,夫孰知其所以起,夫孰知其所以终。凝者主结,布者营散,一开一敛,万形相禅。太古之时,澹泊恬愉,鹿聚而麇居,其知徐徐,其乐于于,夫是之谓宇,有无以相反也,高下以相倾也,盛盈鼢息以相薄也,宠洪芦符以相形也。由是以生,由是以纪,由是以亏,由是以成。夫是之谓宙。宇者情相接也,宙者理相通也。是故惟道无定形,虚凝为一气,散布为万物。宇宙也者,所以载道而传焉者也。

子华子曰:夫言之所以感为响,响欲绝而感已,移意之所以将为思,思未革而事前辍。何则?精神之所弗包焉故也。七十九代之君,法制不一,号令不齐,而俱王于天下,明旌善类而诛锄丑厉者,法之正也。其所以能行焉,精诚也。精诚不白,则无以王矣。其在后世,以急刻而责,恕以讹伪,而课忠言,非其愿意,非其真而保人之弗叛。悲夫,是旦坐于夕室也,是白之悬而黑之募也,是纵桌于陆而发轫于川也。其亦不可以幸而几矣!是以欲治之君,将以有为于是者,必先正其本术,定其精而不摇,保其诚而弗亏,夫然后出言以副情,端意以明指,世虽乱也,俗虽污也,而曰感不效于影响者,吾斯之未能信。

子华子居于苓塞,赵简子将用之,使使者将币于闾曰:寡大夫乏使,使下臣敬修不腆,以勤先生之将命者。子华子反币再拜以肃使者,而进之于庭,又拜而授,辞曰:主君之民某,如获罪戾,其敢逃刑,以其弗啬之故,而适抱薪□之忧疾且有间,则我请造于朝,其敢重辱我主君之命?使者曰:寡大夫且有绪言,使下臣敬致诸执事。惟是晋国之宠灵,愿与先生共之。先生不违勤,而贶以行请,禄从者以爵执圭。子华子没阶而进,再拜而言曰:主君之民某,未有职业于朝也。且有恶疾,不堪君之命。弗敢以与闻。再拜而送使者于门,反其室,聚帑将行。其子弟族立而疑,北宫子曰:意闻之,身修于私名升于公,曰古今之通谊也。主君国之宗卿也,政所自出,以礼交而弗答,无乃不可乎?子华子曰:意,吾以尔为可以忘言也,而犹有萌焉。夫萌于中,必瞢于外,其意之谓矣。且彼召我者,夫岂徒然哉?必有以处我者矣。为人之所处者,不得安其所自处矣。是故古之人慎于其所以处也。昔者吾反自郯,闻语于孔子,属属焉不忘于心。孔子之所志,其过人者远矣。日者主君之召也,孔子辙环于河浒,而弗肯以济,援琴而写志,命之曰临河之操。其乱曰:河之水洋洋兮,丘之不济此命也。夫孔子之所以弗至,是乃我所以行之也。意,吾以尔为忘言也,而犹有萌焉?夫以小人之所察,而量君子之心,意尔其殆矣!北宫子遂强以见赵简子,简子闻子华子至,再拜而迎曰:不谷得奉社稷之灵,以抚有四封之内,先君有礼,所以贶宾客而交际之,纪庐人实典治之。吾子辱而在于敝邑有日矣,以岁之不易,而隶人有朝夕之虞,愿致戎邑方三四十里若五六十里,以为刍秣之共,吾子其曲意以临之?子华子曰:臣也不武,年运而往矣,颠毛种种,惧不任君之事,以为司败忧也。君有四圉以捍四方,臣弗堪也。明日子华子行,食于茭亭之口,北宫子曰:秦未有失也,绝人之善意而又剖迹以去之。夫子所以责人者太察矣。子华子曰:然非尔所及也。夫秦君之志大而求远,其所以望于我者厚,则吾无以甚其求矣。且尔亦闻牧野之事乎?周之六师压郊,而陈武王袜系解焉,有五臣者将受誓事于前王,顾而使之系。五臣者相目而对曰:臣之所以事君王,非为系袜者也。王不得已,乃释旄钺而亲系之。夫人君能致其君,能有所不为,然后可以责之以有为。人臣能有所不为,然后能无不为也。本也未能无不为者也,能有所不为矣。

子华子违赵,赵简子不悦,烛过典广门之左,简子召而语之以其故。烛过对曰:彼庶人也而傲侮公上,法所弗置也,且无以为国矣。简子曰:而士以兵之。烛过至苓塞,子华子之行者三日矣。烛过反命曰:无及也。简子悔之,使使者于齐,而使董安于寓书以招之。子华子稽首而来,再拜以肃使者于庭而授之,辞曰:主君之亡臣某,不能束修越在诸侯,以为主君忧。臣闻之,物扃于所甘,士扃于所守。主君之亡臣不佞,而有四方之志,其敢以为执事者之所辱?夫丘陵崇,而穴成于上,狐狸藏矣;溪谷深,而渊成于下,鱼鳖安矣;松柏茂,而阴成于材,涂之人则荫矣。主君之亡臣不佞实有隐衷,唯执事者昭明其所存,如日月之升,以光烛于晋国,将四海之士重茧狎至,以承主君之令闻,夫岂惟亡臣?亡臣虽复野死以窴沟圳,其敢忘主君之赐?惟执事者财幸焉。简子得书,召无恤而戒之曰:烛过小人也,实使我获罪于本。吾且死,汝必灰之慎不忘也。襄子曰:诺。

北宫子仕

北宫子将仕于卫,子华子曰:意来,子之所以自事其心者,亦尝有以语我乎?北宫子曰:意未得以卒业也,以是樵苏之弗继,糊其颐颊于人。虽然,谨志其所欲为于善而违其恶也,庶几于完。子华子愀然变乎容,有间,曰:意是何言欤!善奚足愿而恶奚足违?吾语若,圣人不出,天下溃溃,日趋于迷。欲以有已,而卒于丧也。已欲以达之于人,而卒于失人。凡以善,故王者作兴,将以濯涤今世之惛怓,去善其殆可乎哉。善弗去,乱未艾也,而又奚以善为。北宫子曰:嘻,有是哉。愿毕其说。子华子曰:人中虚圆不径寸,神明舍焉。事物交滑,如理乱棼,如涉惊浸,一则以之怵惕,一则以之忌讳,一则以之惩创。是则一日之间,一时之顷,而径寸之地,如炎如冰矣。夫所谓神明者,其若之何而堪之?神弗留则蠹,明弗居则耗,而又奚以善为?古之知道者,泊兮如大羹之未调,譝譝兮如将孩,随推而迁,因荡而还,其精白津津若遗而复存,其神明休休,常与道谋。去羡去慕,孰知其故。今子之言曰,谨志于为善,则不善者将谁与耶?违子之所恶,则恶将谁归耶?予而勿受,归而勿纳,则必有忿悁之心起,而与我立敌矣。以我矜愿之意,而接彼忿悁之心,何为而不斗?斗且不止,小则嚣凌诟谇,大则碎首穴胸。夫以若之言,而幸于完,其几于殆矣。北宫子曰:嘻,若是其甚也?子华子曰:有甚哉!吾语若,祸之所自起,乱之所由生,皆存乎欲善而违恶。今天下,老师先生端弁带而说,乃以是召乱也;学者相与熏沐其中扃,而亦唯此之事,是事祸也;父以是故不慈,子以是故不孝,兄以是故不友,弟以是故不恭,夫以是故不帅,妇以是故不从,君以是故不仁,臣以是故不忠。大伦蠹败,人纪消亡,结辙以趋之而犹恐其弗及也!悲夫,石碏欲完其名而杀厚,公子辄欲专其国而拒蒯瞆,寤生克假,忽出而突入,季友鸩庆父,叔向诛鲋,雍纠之妻尸纠于朝,庄[或作叔]仲子欲托其帑于鲁,而先毙其室。先君厉公一言而杀三郤,华督父并忽[或作忍]于与夷。毛举其目,尚不胜为数也,是皆名为求得所欲,而能违所不欲者矣。然大伦斁败,人纪消亡,结辙以趋之者,而犹恐其弗及也。悲夫!吾语若,乱之所由生,祸之所自起,皆存于欲善而违恶。夫人之中虚也,不得其所欲则疑,得其所不欲则惑,疑惑载于中虚,则荆棘生矣。父不疑于其子子必孝,兄不疑于其弟弟必共。夫不疑于其妇妇必贞,君不疑于其臣臣必忠,是还至而效者也。百事成而一事疑,道必废;三人行而一人惑,议必格。大道之世,上下洞达而无疑志。尧舜三代之王也,无意于王而天下治,所循者直道故也,是以天下和平。天下之所以平者,政平也;政之所以平者,人平也;人之所以平者,心平也。夫平犹权衡,然加铢两则移矣。载其所不欲,其为铢两者倍矣。故曰矜功者不立,虚愿者不至。非惟不足以得福,而行又以召祸。故吾不悦于子之言。今子亦平其所养而直以行之,何往而不得,何营而不就,而又奚以善为,且不可以有为也。尧曰若之何而善于予之事,舜亦曰若之何而善于予之事,是上与下争为善,是两实也。两实则乌得平,平不施焉则恶得直,失其所以平直,则尧无以为尧矣,舜无以为舜矣。吾子谨志于尧舜也,而又奚以善为。北宫子之卫,主于叔车氏,叔车氏有宠于卫君,国人害其嬖而将讨之,北宫子喟然叹曰:吾为是违夫子之言也,是以获戾于此也,吾何以卫为?致其所以为臣而归。

晏子治阿三年,毁闻于朝。公不悦,召而将免焉。晏子辞曰:臣知过矣,请复之。三年而举国善之,谣言四达,公将致其所以赏,晏子辞焉。公曰:何谓也?晏子对曰:昔者臣之所治,君之所当取也,而更得罪焉?今者臣之所治,君之所当诛也,而更得赏焉?非臣之情,臣不愿也。子华子闻之曰:晏子可谓直而不阿者矣。晏子之辞受,其可以训矣。齐之芜也固宜。夫人之常情,誉同于已者,助同于已者,爱同于已者,爱之反则憎,必有所立矣;助之反则挤,必有所在矣;誉之反则毁,必有所归矣。然而人主不之察也,左右执事之臣从而得其所欲为,则不禁也。世之治乱,盖常存乎两间。齐之芜也固宜。

子华子曰:元太初之中气也,天帝得之,运乎无穷;后土得之,溥博无疆。人之有元,百骸统焉。古之制字者,知其所以然,是故能固其元为完具之完,残其所固为寇贼之寇,加法度焉。故曰残固之谓寇,毁贼则为贼。夫穿垣窦发鍽钥,其盗之细也夫。

虎会问

虎会以其私问于程子曰:主君何如主也?程子曰:昔尧舜在上,涂说而巷议所不废也,是是非非之谓士,试为吾子言之。本也不敢以古事为考,先大夫文子之志也,好学而能受规谏,立若不胜衣,言若不出口,身举士于白屋之下者四十有六人,皆能获其赤心,公赖焉。及其殁也,四十有六人者皆就宾位,是其无私德也。夫好学知也,受规谏仁也,无私德焉忠也。江之源出于汶山,其大如瓮口,其流可以滥觞,顺流而下控诸群荆,广袤数千里,方舟然后可以济,此无他故也,所受于下流者非一壑也。夫先大夫文子,其训于是矣,是以有孝德以出公族,有恭德以升在位,有武德以羞为正卿。用能光融于晋国,显补其君,以主盟于诸侯,天下赖其仁,兵槊之不试者垂十许年。今主君懋其勋庸而光贲于赵宗,无以则先大夫文子是焉取。则尚德率义,以弘大其光烈,其将有誉于四方也。乃若范氏中行氏弗自克也,而以覆其宗卿。此则主君之所知也。虎会曰:辨矣夫子之言。愿少进也。会得间而谒诸主君,庶几其有瘳?程子曰:诗不云乎,王欲玉女,是用大谏。夫纠其邪志而济其所乏,是忠臣之所留察也。吾子其勉行之矣。本闻之山有猛虎,林樾弗除;江河纳污,众流是潴。昔者秦穆公以秦之士为不足也,起蹇叔于宛,迎邳豹于郑,取由余于戎,拔百里奚于市,用强其师,以伉惠怀。于斯时也,晋国翦焉,惟秦是从。是故国以士为筋干,不可以不察也。今主君之未得志也,有窦叔子者推其后而进之,有舜华者挽其不及而使之当于理,有吾丘鸩者展布四体,以为纪纲之仆。本闻之,窦叔子之为人也,强毅而有立方,严而不剉其事,主也齐戒祓濯而无有回心;舜华多学而强记,耻其所闻不惠于古初,其立论挺挺而不可以夺;吾丘鸩年十有五而始以勇力闻,及其壮佼也,四邻畏之,能以人投人以车投车,其视太行之险,犹之步刃之丘。此三臣者,举晋国之选也。主君之所与懋昭其庸而光贲于赵宗者也。公室六分河山之间,龟拆而鼎立,范氏中行氏不庇其社而颓其宗,主君之所不刊,则繄此三臣之助。今无故而戮叔子矣,又毙舜华于野,以罪名不闻于国人。吾丘鸩恐焉,裹粮而之于他国。主君亦未之思耶。何其首尾之剌戾也!如是则主君之所以远于大竞者也。吾子主君之信臣也,夫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心焉,圣人之所畏也。今吾子能弗惮烦,而以其眇眇之思,务以箴主君之阙遗,将国人是赖,吾子其勉行之矣。

子华子见齐景公,公问所以为国,奈何而治。子华子对曰:臣愚以为国不足为也,事不足治也。有意于为则狭矣,有意于治则陋矣。夫有国者有大物也,所以持之者大矣,狭且陋者,果不足以有为也。臣愚以为国不足为也,事不足治也。公曰:然则国不可以为矣乎?子华子曰:非然也。臣之所治者,道也。道之为治,厚而不薄,敬守其一,正性内足,群众不周,而务成一能。尽能既成,四境以平。唯被天符,不周而同,此神农氏之所以长也,尧舜氏之所以章也,夏后氏之所以勤也。夫人主自智而愚人自巧,而拙人若此,则愚拙者请矣,巧智者诏矣。诏多则请者加多矣,请者加多则是无不请也。主虽巧智,未无不智也。以未无不知,应无不请,其道固穷。为人主而数穷于其下,将何以君人乎?穷而不知其穷,又将自以为多,夫是之谓重塞之国。上有讳言之君,下有茍且之俗,其祸起于欲为也,其祸起于愿治也。夫有为愿治之心而获夫重塞之祸,是以臣愚以为国不足为也,事不足治也。昔者有道之世,因而不为,责而不诏,去想去意,静虚以待。不伐之言,不夺之事,循名核实,官庀其司,以不知为道,以奈何为宝。神农曰:若何而和万物调三光。尧曰:若何而为日月之所烛。舜曰:若何而服四荒之外。禹曰:若何而治青北九阳奇怪之所际。是故此王者,天下以为功,后世以为能,以故记之所道而君之所知也。臣戆而不知方,始而至于朝也,窃有疑焉。齐之所以为齐者,抑以异矣。钟鼓柷圉日以枟考,而和声不闻;司空之刀锯断断如也,而罪罟滋长;诸侯之宾客膏其唇吻而争进谀言左右,在廷之人主为蔽蒙,僮夫竖隶晓然皆知,公上之有慆心也。造为歌谣以蛊君心,君曾不知之也。冕旒清晨位宁以听,惄焉以古人自耦,君之心则泰矣。夫其谁而顾,肯以其一介之鄙,试尝君之嗜好,而以干其不测之祸?臣戆而不知方,始而至于朝也,窃有疑焉。夷考所由来,以君之心胜故也。心胜则道不集矣,群臣之不肖者又随而扬之,故其弊日以深,其固如性,而君曾不之知也。夫以君之明,疏瀹其所底滞,而开之以乡道,夫孰能御之抑?臣闻之,万物之变也,万事之化也,不可为也,不可究也,因其言而推之,则无不得其要者矣。故臣愚以为国不足为也,事不足治也。公曰:洋洋乎而之所以言,吾欲以有说而无所措吾辞,而之道博大而无倪,吾所不能为也。尝曰有以拂吾之陋心。子华子退而食于晏氏。

子华子往见季沈,季沈曰:自吾从于夫子也,辙迹不遗于四国,未有终岁以处也。夫子亦勤且病矣。哀也鄙人,不通于夫子之量。天下失道黑白溷溷,而吾夫子驾其说将安之?哀将有以请而弗敢也,愿质之于吾子。子华子曰:然仲尼天也,其可违物而奠处乎?其可绝物而自营乎?日月不宇宙四指必迷所乡矣。仲尼人之准绳也,仲尼之辙迹则病矣。而亦皇暇之恤?季沈曰:敢问吾子之不试,何也?子华子曰:本也何足以望夫子,夫子轸方而毂圆者也,将无乎而不可,我则有所可也。夫以我之所可,而从夫子之无乎不可,逝将从其后也。

晏子

子华子谓晏子曰:天地之间有所谓隐戮者,而莫之或知。知之者其几于道乎?晏子曰:何谓也?子华子曰:天地之生才也实难,其有以生也,必有所用也。如之何其将拥之蔽之,而使之不得以植立也?天地之所大忌也,日月之所烛燎也,阴阳之所杌移也,鬼神之所伺察也,是以帝王之典,进贤者受上赏,不荐士者罚及其身。善善而恶恶,其实皆衍于后。尝试观之,夫物之有材者,其精华之蕴,神明之所,固护而秘,惜不可以知力窥也。蒙金以沙,固玉以璞,珠之所生漩桓之渊而隈澳之下也,豫章楩楠之可以大斫者,必在夫大山穷谷孱颜岖峿之区,抉剔之,掎摭之,剥削之,茍不中于程度,则有虎狼蛟噩虺蜴之变,雷霆崩坠覆压之虞。何以故天地之生才也实难,其有以生也,必有所用也。如之何其将壅之蔽之,而使之不得以植立,是谓之违天而黩明。违天而黩明,神则殛之,虽大必折,虽炎必扑,荒落而类,圯败而族。夫是之谓隐戮。隐戮也者,阴骘之反也。如以匙勘钥也,如以玺印涂也,必以其类,其影如响。晏子曰:骇乎哉,吾子之言也。婴也愿遂其所以闻。子华子曰:大夫无甚怪于余之所以言也。余之所以言,其有以云也。今夫人之常情,为恶其毁也,成恶其亏也。于其所爱焉者,则必有恪固之心。恪固之心萌于中虚,卒然而攻其所甚爱,则必曹起而争。争而不得,则必气沮而志夺。气沮而志夺,则拂然而怒填乎膺,拂然而怒填乎膺则将无与为蔽者矣。天地之所以生材也,甚爱之甚惜之,则其所以有恪固之心,曾何以异夫人之常情?世之人莫之或知也,徒恃其胸腹之私,与其佼谲变诈之数,翕翕而訿訿,巧抵而深排,规以幸人不已胜也。夫人之胜人也,何有天地之鉴也,神明之照也,甚可畏也,甚可怖也,如使之气沮而志夺,拂然而怒,以充塞乎两间,偏俱尪蹶,聚而为阴阳之罚。其中于人也,必惨矣。是必至之势,而无足经怪者。悲夫,世之人莫之或知,知之者其几于道矣。本晋国之鄙人也,尝得故记之所以道者矣,昔先大夫栾武子之在位也,夙夜靖共,矫枉而惠直,不忘其职守,而以从其君,厥有显闻,布在诸侯之册书。逮其嗣主则不然,弗类于厥心,放命以自贤,怙宠专权,翦弃人士,图以封殖于厥躬,国人疾视之如目有眯焉。日移其志以速厥罚。栾氏以亡。昔先大夫随武子之在位也,明睿以博识,晋国之隽老也。然且慆焉而不自居,惟曰余有所不见,惟曰余有所不知,惟曰余有所不闻。瞑有所志,旦而升诸公,是以晋国之士无遗其材者,用能光融昭著以有立朝,父子兄弟以世及也,而为晋宗卿。逮其嗣主则不然,嚚嚚自庸而巧持其非心,毁本塞原甚于虺蜮,日惟谀佞之小夫是匿是用,洁然知者远之,洒然善者伏藏以在下,日移其志以速厥罪,范氏以亡。昔先大夫中行文子之在位也,拔职俊良,振其滞淹,人之有技能如出于厥躬,恪谨弗解,惟力是视,是以能相其君,以寻盟诸侯。逮其嗣主,以苛为察,以欺为明,以刻为忠,以计多为善,以聚敛为良,崩角摘齿,恐人之轧巳也。门如闹市,惟利是视,憸人乘间而会逢其恶,极其回邪,如鬼如蜮,日移其志以速厥罚,中行氏以亡。凡此三主者,晋国之世臣也,所谓崇蕴穷窿,而不迁之宗也。而又其先大夫皆有玄德以媚于上下神祗,其在嗣主荒坠厥训,用以覆宗灭绪,馁其先灵而不得以血食于晋国,无他故也,恃其盛强昌庶而蔑弃于理,凭人而胜天,藏忮于中而以之违天地之所恪固,是以其酷如是也。而况于单族后门之士,窃人之爵禄,而邀觊于一时之幸,虚憩而恫疑,且惧人之出于其上也?疑似之迹未明,同异之志未讲,而壅之蔽之,使之不得以植立也,则其得祸也必有深于晋之三主者矣。夫筑垣墉者务其高而不务其实,高不隐仞而基倾之矣,以两手而掩人之聪明,自以为得也,而不知其聋瞽之疾已移于已也。悲夫,夫岂不为之大哀矣乎!晏子曰:骇乎哉言也。微吾子,婴无所闻之。婴也请刻诸佩觿,以志其不忘也。

晏子问于子华子曰:齐之公室惧卑奈何?子华子曰:夫人之有欲也,天必随之。齐将卑是求,夫何惧而不获?昔者轩辕二十五宗,故黄祚衍于天下。子今未忘也,宗周之王也,姬姓之封者凡七十夫,指之不能率其臂,犹臂之不能运其体也。今齐自襄桓以来斩斩焉,朝无公姓,野无公田,带甲横兵,挟毂而能战非公士也,结绶纚纚位列而籍居非公臣也,公族之子若其孙,散而之于四方,惟童隶是伍。公所以与俱者,自有肺肠者也。于诗有之,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何以是踽踽而以临于人上也。齐将卑是求,夫何惧而不获。今之人分财一贿而设钩策焉,非以夫钩策者为能,均也,使善恶多寡无所归其怨也。是以圣人穷造物以为识量,然且龟卜筮蓍以为决,所以立言于公也。声出而应律,身出而协度,然且权量尺石以为器,所以立正于公也。义识而理训,举天下无敢以容其议,然且书契章程以为式,所以立信于公也。德泽汪濊威制宏远,尽四海之大无不面纳,然且法度礼籍以为准,所以立义于公也。今齐则不然,所以为国举出于私矣,非止卑此而已也,而又公敛其怨私受其福矣,公窃其名私享其实矣,齐之忘于公室也非一日也,故齐将卑是求,夫何惧而不获。

子华子曰:昔先主之制法也,有本衍焉,有末度焉。因而弗作守而弗为去羡去慕,与四时分其叙,与寒暑一其度,不言而民以之化,不令而民以之服,是以能因则大矣。能守则固矣。夫有心于作法之细也,作而刻其真法之原也。法也者,制世之粗迹也,而且不可以容心焉,而况于营道术乎?于传有之,循道理之数,而以辅万物之自然,六合不足均也。七十九代之君,其为法不同而俱王于天下,用此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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