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中国的西北角》
文/谢 非
最近读了范长江先生的《中国的西北角》,令我有一种震撼之感。范先生是我国老一辈新闻记者,四川内江人,他上个世纪30年代写成的名著《中国的西北角》,名闻遐迩,念念于心,早就想读。
读毕全书后,掩卷回味,书中诸多印象叠加在一起,最终的慨叹就是民生之痛苦。确如人言,范先生笔下,极度的贫困化和泛滥成灾的烟土与战乱造成的灾难,最为触目惊心,可以说在“中国的西北角”中,社会仿佛一个人间地狱,苟延残喘在其中的民众,食不糊口,啼饥号寒,颠沛流离,苦不聊生。其情其景,实令人哀痛。由于我也是四川人,特别关注本书关于四川的章节,所以,特地在此引述范先生笔下描述的四川民众,是怎样的哀痛与悲惨。开篇伊始,从成都着笔。四川的首善成都周边,是中国西南地区最大的平原、地势平坦、水域遍布,河网纵横、物产丰富,自古就有"天府之国"的美誉。这里确实是一片富饶的土地,时值“七月初旬,正是成都平原的熟季”,范先生写道“丰腴的农田,禾苗正峥嵘的生长着。看形势,今年又是丰收年”,吃饭应该没有问题。但是,出乎作者的意料,他感到“奇怪得很,城根附近和大道两旁,却有许多被饿得半死的农民”,他们的命运最“终不免于道旁之饿殍。”在欣欣向荣的背景下,竟有如此多的饥饿者,奄奄一息,濒临死亡。两相比照,极不协调,反差太大。接下来,作者的眼光像镜头一般扫视:“成都平原如此富庶,而道旁农村 大都破败不堪。苦力多嗜鸦片。因穷,其吸烟方法,大半仅张破席于地,即躺身为之。农民中有此嗜好者不少。途中来往之行人,其面目充盈,身体壮实者,难得其半。”耳闻目睹伤心的“人事社会”,由衷地引发了作者“随处予人以悲痛之感”的深长的喟叹。由此,我们可从中一窥当时病态的社会现状于一斑:贫困的普遍和烟土的流行。在这第一章中,我还读到这样的文字:“成都到新都四十里,两旁碉堡林立,主碉大体皆用砖和洋灰筑成,雄踞山头,颇为壮观。任何军队如果要想通过这条碉堡线,殊非易事。”可见省会周边,虽然是四川的核心地带,但已可闻知战争的气息了。膏腴之乡尚且如此,贫瘠边远的地方就又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呢?继续读下去。范先生一行从成都出发,穿过平原,驱车行进到川北山区,炮火硝烟带来的浩劫是处可见,“中坝至江油三十里,沿途战痕斑斑。大道西面山地,无处无工事,乡间农民,大都逃亡,回家绝少。故村中多寂静无声,炊烟难见。”江油“城西一带山地,从山脚至山顶,密布十数道壕堑,现虽已由川军拆除大部,而痕迹犹在······。城外民房,大都已被焚毁,败瓦颓垣,残梁短柱比中坝之静寂萧索者,又加一层惨象。”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兵连祸结,底层的小老百姓最可怜,处在水深火热中。为躲避战火,很多人都流亡了,因此,“要修碉堡,要派民夫,”当地政府“全在剩余的几个农民身上想办法。农村已经破坏了,家庭的衣食全无着落,然而又要尽义务去修碉堡,甚至被派去当民夫,送米上平武、松潘,一去十天半月不能回来。其死于路途者,尤比比皆是。”由于战事而强行拉差,“以致江油全县壮丁几尽,老弱亦以之充数。”社会黑暗,政治自然腐败。最直接、最沉重、最苦痛、最凶险的劳役必然由下层的草根负担。因之,范先生写道:“'为政’不能得罪'巨室’,一切差役,皆课之余中下之家。记着亲见盲眼老者,与跛脚木匠,皆被派当夫。道路上呻吟叹息之声,不绝于耳”。本来因战乱导致人口锐减了,民力已疲惫至极,本该得到休养生息,但是由于战乱不休,青壮稀少,不敷征用,所以,连老弱残废者都难以幸免了,其强征夫役的强度,几近杜甫笔下的《石壕吏》。山道中的所见所闻,我再不厌其烦地摘述几例关于战争的劫难给民生带来的破坏性:经何家坝。“平日街市甚为繁荣,记者至时,只存一片瓦砾,居民已不复见。”过白石铺。“此地本有三百余户之人家大都经商,今则门穿壁破,仅有二三老妪,点缀其间。”抵旧州。“过去曾盛极一时,商业之盛,闻名川西北数县,今则······人烟绝迹,鸡犬不闻”到古城。“居民经数度兵燹之后,粮食衣物,被掠一空,现虽幸保存茅屋,可蔽风雨,而饥肠辘辘,果腹无方。······。且壮丁被征发殆尽,遗留乡间者全为可怜之妇女,面目黧黑,衣服褴褛,少妇处女衣不蔽体者,随处有之。”沿途所见,触景伤情。兵火摧毁了家园,留下一片毫无生气的死寂。男丁不是逃亡就是徭役,只余无路可走、无处可去的可怜女性,苦苦留守残破的荒村,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叶塘,“此处近百户人家,不吸鸦片者至少。各家大半住有病兵,缺衣、缺食、缺医药,无床板,无垫草,睡泥地上者甚多,便溺纵横,污秽不堪。”这段文字给我们提供了有两点讯息:吸食鸦片的风气已经蔓延到荒僻高寒的山区了,战乱不仅危害百姓,也必然殃及兵士。进入被范先生称为“死城”的松潘县城。所见“随处倒毙的死人太多。城内外大路上大街上,到处有死尸,已经腐烂到肚肠毕露。或四肢不全,苍蝇成群附在其上,遇有人过,辄翁然飞起······此种死人,皆为松潘一带作苦力的汉人,及贫寒之家。”他们原来“多从事商业,或专任搬运脚夫,以其所得之报酬,买米布以维持日常生活。”骤起,“除军事运输外,商运已完全停顿,故此辈无事可做。且松潘粮食,来自外方,现粮道既断粮价飞涨,而民间粮食日益耗尽,纵出高价,亦无处购买。故此辈苦力遂无以为生,相继成为饿殍。”小小的松潘县城“每日死人以数十计”出松潘,“沿途饿殍载道,臭不可闻”,“麦田中有三五腐尸,蛆虫累累,已不成人形”。及至章腊金矿。这个金矿“平日有采金工人一万三四千工人,各路来此之商贾云集”,因战乱“交通断绝,粮食无来路,金货无出路,于是各厂皆相继停工。工人平日皆无存蓄,今一旦失业生活毫无办法。且此地工人,大半吃鸦片,烟饭两缺,逃难他乡,亦不可能。其身体弱者,多死于章腊附近,身体稍能行动者,亦多死于数十里外之道途中。其家眷者,亦皆为饿殍······死亡逃散七八千人,因死人太多,即欲埋亦来不及,故章腊附近之死尸,远比松潘附近为多。”从平原到山区直至草地,死尸随见,络绎不绝:“两傍草丛树下,往往有四五具、五六句、甚至十余具一堆死尸,臭达数十丈外,皆半途饿死之难民。甚有腐烂路中,亦无人过问!”从出物产丰茂之地到荒山野岭,吸食鸦片大行其道,即使穷困潦倒,也离不开大烟:“戎洞只一家汉人,主人共父子两人,嗜鸦片,骨瘦如柴,以种附近二三亩地为生。室内烟尘满壁,如死人窟”从平坝丘陵到到苦寒的西藏,战事频繁激烈,战火殃及百姓,战争的烟云像死神的阴影一般,笼罩在北四川的上空。兵荒马乱之中,但见残垣断壁,白骨累累,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惨不忍睹——苍生何辜?范先生走一路,写一路,世上疮痍,人间疾苦,在笔底涌起的波澜,猛烈的撞击着内心,着实令人震惊。老实说,80多年过去了,这般沉重的纪实文字,今我读之揪心,读之压抑。
作者近照及简介:
谢非,四川省宜宾市兴文县人,工作单位:兴文县第二中学校。虽然是终生的文字爱好者,然直至2014年退休后,始在网络上写点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