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我喝奶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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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始写这篇推送前,我一边观望着朋友圈里原本不甚活跃的朋友都纷纷加入一场名为「入秋第一杯奶茶」的活动,一边托着腮帮子思考人类群居和交流的核心意义可能就在于能够互相羡慕。
本来这是个悲伤的故事,因为我既不喜欢喝奶茶也没有人给我20块钱督促我去喝一杯奶茶感受下甜甜的生活;反而在所有人都用着这个梗乐此不疲地晒着看起来幸福快乐的聊天记录的时候,我只能和狗一起坐在家里的飘窗上感叹南京的秋天好冷漠。
「晒出入秋的第一杯奶茶」看起来只是一场社交网络的「迷因」传播,实际上却和朋友圈里被精心修饰过的自拍、被反复斟酌过的文字以及被左右衡量的音乐分享一样,本质上是都可以被归结为「信息互酬」的身份塑造和象征表达——在信息传播的过程中,其本身传递的重要意义不是内容,而是这种信息所带来的身份塑造的快感。
在这场入秋后的第一次大型信息互酬的社交仪式中,无数人凝视着手机屏幕企图拿着几十块钱的转账截图排队等候着加入狂欢。「社交资本」一再变形,它不再是一张精修的自拍、一首网抑云的歌曲或者是其他的能够塑造形象的图片,它变成了一张「奶茶截图」,拥有它的人好像就能在社交关系中获得更多的筹码,以此证明自己「有人爱」、「有人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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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五十年代,美国有个社会学家跑到名为设得兰群岛的佃农社区进行一系列的实地研究。在这个岛上有一家餐馆,餐厅的服务员在顾客面前一脸堆笑后转过身走到厨房后却全然改变了原本的态度,变得粗鲁且无礼。于是,在对平日里这种人类与他人交往时的「表里不一」进行分析和总结后,这位社会学家写下了一份名为《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的研究报告。
他就是欧文·戈夫曼。
在研究报告的序言中,戈夫曼写道:“我将个体在普通工作情境中向他人呈现他自己和他的活动的方式,他引导和控制他人对他形成的印象的方式,以及他在他人面前维持表演时可能会做或不会做的各种事情”。
对他来说,人和人的交流像是一场戏剧表演,个人通过肢体、表情、谈吐、衣着、外貌装饰等各个方面尽力维持着自己给自己定义好的角色。在印象整饰的作用下,在与剧班其他成员的配合中,舞台表演趋近完美,戴着面具的表演者永远保持着预定好的剧本、人设和姿态。但是一旦表演结束,帷幕落下,后台的表演者可以全然抛下一切假面,仿佛刚才那个人不复存在一般。
人类通过表演适应社会中的角色,通过塑造自身形象来保证契合每一次的交往和聚谈。
朋友圈里的「入秋奶茶」不过是京剧变脸中的一道油彩,为个人的脸谱添上更为逼真的拟像。
我真是个有很多人爱的人呢。
刚写到这里,手机突然一震,我想应该是刚刚给弟弟发的「花三分钟了解一下你离猝死有多远」以及开始发誓「好好吃饭」的信息有了回应。结果还没等我打开聊天框,又一条消息接踵而至:
啊…所以今天我也是有社交资本的人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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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语的意义 |
微信里三千人 这是仅你一人可见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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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微信里有两千九百八十七人,今年总共发过四十六条朋友圈,其中有十一条都仅对一人可见。内容大概就是:南京的秋天好冷漠喔,不过南京人更冷漠;想你了,找找我嘛以及为什么人家都有奶茶可以喝…
在「红楼梦」第九十一回里,黛玉用宝钗试探宝玉,反反复复地说着,宝钗和你好如何,不和你好又如何的话。宝玉听后,只大笑着对黛玉说:“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如此看来,我今日是微信三千人,只对一人可见,倒也颇像是个痴情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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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知道罗兰·巴尔特有个很著名的论断「作者已死」—— 大概是致敬了尼采的那句振聋发聩的「上帝已死」。其所表达的含义便是一种「多元文本」,即文本的能指和所指不再像是索绪尔所阐述的“任何一个能指都只能对应着一个所指,二者之间是不可分割的”结构主义式观点,而是认为文本的能指不一定指向一个所指,也可能是多个。因此,文本不可能是封闭的,不能从文本自身范围进行符号解读和理解,必须要加入更多的外在力量进行解读。
今天我发的是「为什么人家都有奶茶可以喝」,如果按照索绪尔的语义学研究来看,这个符号所连成的句子所表述的意义就是一句简单的对于原因追究的 「疑问句」,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一场我想要得到弟弟关注的「表演秀」。在加入「仅对一人可见」以及「奶茶代表的喜欢」这些各种因素后,再对文字符号进行解读就可以发现,文本的意义正在不断膨胀和繁衍。话语正在超越文本自身内容,建立起一个由说话者、文本、受众及其社会关系的庞大的的意义体。
在英国学者玛丽·塔尔博特的眼中,分析话语是需要研究者了解文本自身以及互动行为、文本嵌入的语境。文本是话语过程的一部分,话语是意义生产者的产物,也是意义解释者的来源。
受众永远不会知道传播者的真正思想,他只能凭借两者的关系和交流的语境来判断对这次的文本话语应当作出怎样的反映。
姐妹们,真的不能端着,因为我的所有仅对他可见,他真的可能都以为我是在朋友圈公开「养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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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深了可以继续聊一下鲍德里亚的「能指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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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符号文化的整体分析中,鲍德里亚把意义问题的思考放入形象和真实之间的演变过程中,描述了形象的四个连续阶段:“一、它反映深度/基本实在;二、它遮蔽并歪曲基本实在;三、它遮蔽基本实在的缺席;四、它与任何实在无关:只是自己纯粹的拟像。”一开始,形象是真实的反映;后来形象遮蔽了真实;再来,真实早就不存在了,形象却掩饰了它的不存在,使人以为形象背后还有一个真实;最后,形象成了彻底的拟像(simulacrum),一个与真实完全无关,没有本源的符号,它既不在乎真实是什么,也不关心真实是否存在。最后这个阶段就是拟真(simulation),一切皆为拟像,毫无任何真实可言。拟真“不是非真实,而是拟像,即绝不再与什么真实相交换,而只是与其自身相交换,处于既无指涉亦无边界的永无止境的循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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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鲍德里亚所谓的「拟像」和「超真实」。
还是可以用上文我所提到的那个例子来说。最开始,一个符号或者话语所表述的是其本身最基本和简单的含义,比如「为什么人家都有奶茶可以喝」的原始含义就是简单的疑问句,实在的内容就是能指与所指最基本的结构和意义取向;但随着整个朋友圈「晒奶茶」的行为逐渐转向「秀恩爱」之后,整个话语的意义就开始发生畸变,开始走向鲍德里亚意义观和符号观的第二阶段——遮蔽并歪曲基本实在。
本来入秋后的第一杯奶茶只是一种相互赠礼的行为,最后却发展为爱意的表达和关心的体现;符号已经不再具有原本的价值意义,开始由新的「符号的真实景观」所替代并逐渐演化到下一个阶段——根本没有人注意这件事的原本性质已经变味了,它又成为了一场朋友圈的狂欢秀;没人在意是不是真正喝到了奶茶,就像是没人在意七夕节的时候你是否真的快乐,而只在意谁转的钱多,谁收的礼物价格高昂。
最后,一切都被「拟像」所取代了。
这次的「入秋后的第一杯奶茶」已经完全变成了「你是否爱我和惦记我」的象征性表演。有人送奶茶的代表幸福,没人送奶茶的代表孤单。
我给弟弟单独可见的朋友圈也是这样,早已脱离了符号本身的意义,开启了一场用拟像替代原始实在的意义交换。
其实所有的仅你可见,不过都是我很想你的另一种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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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流的变化 |
沙龙、咖啡馆和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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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图亚特·霍尔在探讨亚文化的时候指出,亚文化主要是通过从一个意义系统中借来的物品结合到另一个意义系统的代码当中,以此来转变它们“既定的”意义,或者通过添加意义的方式对一个物品进行改造。
最开始的时候我讲过迷因的概念,而所有的迷因一定都逃不过「被改造」的命运,比如这样:
意义的不断改变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也充分证明了群众的集体智慧永远是「梗文化」的核心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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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迷因大多诞生于网络媒介,尤其是社交平台上的原因,如果从信息内容和人际交往的传播空间上来讲就会一目了然。
在十七至十八世纪的启蒙时代的欧洲,从南到北,从罗马帝国到意大利和英格兰,沙龙和咖啡馆成为了贵族和平民们最重要的信息交流和传播场所。在各种由贵族小姐、夫人主持的沙龙中,高级知识分子和从善如流而又百般挑剔的听众聚拢在一起,探讨古典哲学,创造不同的语言和表达方式,甚至进行多种多样的文学创作。
而在咖啡馆中,就稍显其世俗特性,主要以中间阶层乃至商贩为主,人群的阶层跨度更广,讨论的内容包括政治改革、农业、音乐、绘画、戏剧。
沙龙和咖啡馆作为以印刷和手写文字传播为主启蒙时代的面对面传播和交流形式的补充,促成了哈贝马斯理想中的「公共交往空间」的形成,也进一步地发挥了其思想传播、政治批判的功能。
讲到这里,如果我们利用麦克卢汉所言的「后视镜式」的研究路径,以「盯着后视镜看现在,倒退着走向未来」的方式看待今日的社交媒体的话就会发现:沙龙和咖啡馆与微信朋友圈本质上是如出一辙的交流模式。
英国学者汤姆·斯丹迪奇在「从莎草纸到互联网:社交媒体2000年」一书中谈到,17至18世纪兴起的咖啡馆为人们提供了信息交流分享的平台。在这里,没有阶级和社会地位的差别,人们可以自由谈话并交流思想,激起思想的碰撞。咖啡馆的讨论范围包含了多个领域,涉及到金融、科学、政治等各个方面,增加了信息流传的速度和效率,为混乱媒体环境带来秩序,甚至还催生了期刊的诞生。而人们对咖啡馆的出现也并非一片叫好,人们指责咖啡馆分散人们工作、学习注意力,正如今天人们对社交媒体负面作用的担心。
相比于沙龙的贵族性质、咖啡馆的中产属性,朋友圈、微博的出现让更多的不同社会阶层的人群能够参与进公共讨论中,也更容易让一则信息发生额外的意义变化——比如迷因的传播。
人类永远要交流,从历史的维度上来说,技术正在一点点地扩大传播的空间和时间。从被伊尼斯认为受到时间限制的口语传播到突破时空界限的文字和印刷传播再到如今麦克卢汉、尼葛洛庞蒂所语言的「电子化时代」,「内爆」下的「地球村」,技术的改变正在带来人类交流的变化。
今天是一杯入秋奶茶,明天就能是一份入冬烤红薯。
说到底,还不就是为了这脆弱的人际关系在不懈努力。
害!社会性动物!
今天大概就说到这里
我也要去给花总买奶茶了
晚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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