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青月白,是一种怎样的语言

文/ 彭薇

中国传统色,描绘了美丽的画景。从名字来看,来源于自然现象或动、植物,也来自光影的变化,古人重在观物取意。当人们走入夏日竹篁,绿竹青幽,叫它“竹青”;看到秋月悬空,月光如水,叫它“月白”……在传统色的语境里,还有哪些如画的意境?

月光如水照竹林

月亮,自古以来在人们心中有着特殊的地位,也是古人常借物写景和抒情的意象。月有阴晴圆缺,月光也在不断变化中。月色照竹林,心中那幅画的主色调是怎样的?

青海茶卡盐湖的湖面中淡淡的蓝色类似“月白”色

“顾名思义,竹月就是古人通过观察竹林中的月色而定下的色彩之名。”文化学者、原长影集团北京影视中心主任郭浩说,这个颜色描述的是竹林中月色清冷的感觉。宋代王安石曾在诗中说起它“风泉隔屋撞哀玉,竹月缘阶贴碎金”;唐代张籍曾咏“竹月泛凉影,萱露澹幽丛”。他们描绘的都是月色缥缈朦胧的感觉,竹月就是淡淡的蓝白加了一点紫。古人将月光如水定为“白”,雨后初晴命之“青”。夏日白天走入竹林,看到的色彩是绿绿的“竹青”。

与月亮有关的色彩还有“月白”。它描绘的画面是皎洁的月亮在夜晚透出的白光,并非亮白,而是在月色下呈现的泛青的颜色,又有一种浅浅的蓝色,也叫月下白。月下白,也是一种菊花的品种,《博物汇编·草木典》中形容:“月下白,一名玉兔华,花青白色,如月下观之。”描述的就是这种白中透着青的感觉。郭浩说,月白、蓝、石青是由浅及深的蓝色。

皎月色,并非色如其名。它听起来是月光皎洁透出的银白色,但其实指的是月亮周围的夜色,深深的蓝色。在传统服饰中,皎月色指的也是深蓝色,这个色彩在戏曲中是用在正旦的衣着上,正旦也被称为青衣。

在二十四节气中,小满节气带着一些哲理味。人生不求太满,小满即是圆满。毛月色,也被形容为小满的颜色。与毛月色对应的是毛月亮,学名叫“月晕”,指的是天上没有云,月亮不是很明亮,有些朦胧的感觉。毛月亮的出现,预示着天气要有一定的变化,所以民间常说“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心理学借用“毛月亮”来描述人们认识某种事物时,由于个人的心境对它产生了好感,在心中勾勒它的形象更完美,此时指代的颜色就是毛月色。

心如世上青莲色

在中国传统色的语境里,一些色彩直接用物品来命名,此时的颜色不仅仅是一种色值,也是一种文化。

说起青莲,你会想到什么?这也是中国传统色的一种。青莲,和青色无关,而是紫色,既不是浅紫,也不是深紫,而是蓝紫色,蓝中略微泛红。有的人将青莲定义为菊科植物洋蓟,它的花苞绿色如莲花,故名青莲。可是在古人心中的青莲,有更深的寓意,是一种托物言志的对象。

青莲

诗仙李白号“青莲居士”,他写了不少有关青莲的诗句“戒得长天秋月明,心如世上青莲色”“了见水中月,青莲出尘埃”。宋代周敦颐在《爱莲说》咏“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些都描绘了青莲一尘不染的意境。青莲,又与“清廉”谐音,在古时又成为清正廉明的象征。古代一品文官的官服,其中与仙鹤衬托的颜色也是青莲色。

熏香、点茶、插花、挂画,是文人四大雅事。在传统色中有一种色彩叫“沉香”,古人多以熏香来祭拜和静心。沉香一般为深灰色,它也是一种乔木,树皮就是深灰色。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记载:沉香木具有抗菌效能,香气入脾,清神理气,补五脏,能入药,是上等的药材极品。在世界上许多地方,沉香木是珍贵的香料,被用作燃烧熏香、提取香料,也可直接雕刻成装饰品。

北京西海湿地公园秋景,对应传统色中的“秋香”

传统色中还有一些色彩,是从西方引进的物品中命名的。比如胭脂虫,它是一种昆虫,原产于墨西哥和中美洲,寄主为仙人掌类植物。这种色彩就是从美洲仙人掌上的胭脂虫体内提取的一种天然色素,是明代时期一种贵重的舶来品,又称为“洋红”。缪公恩《洋红》咏“谁碾朱砂拥菊丛,丹葩和露绽西风。一从番舶来中土,赢得扶桑晓日红”。这种色彩非常夺目,温暖艳丽,且历久不变,如今也是中国画的传统颜料色。

苍烟落照看行云

中国传统色含有自然草木的趣味,同时也有一些独特的意象。“我们小心地引入了雅乐、词牌和老庄里的意象词以指代颜色,这种理念是以意象做颜色的引申,尽量不制造违和感。”郭浩说。

比如,执大象。《道德经》曰“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执大象的色彩,让人可以想象一种安泰、和平、宁静的境界,掌握终极真理却言语寡淡,此色是绿色和青色的结合,正有此意。

如梦令,这个颜色出自词牌名。李清照《如梦令》“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日暮、藕花,这样的色彩是藕色,带点淡色,如梦如幻,红尘依稀。

蓝采和,这个色彩取名来自八仙。沈汾《续仙传》说“蓝采和,不知何许人也。常衣破蓝衫……”元好问《示怀祖》“自惊白鬓似潘安,人笑蓝衫似采和”。这个颜色是非常深的蓝色,比较奇幻,有人说是“神仙色”。

香炉紫烟,是一种非常淡的紫。李白《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诗仙李白独爱紫烟意境,这个色彩也带着一点仙气。

从夕阳下的莫日格勒河,体会“藕丝秋半”色

“藕丝秋半”也是一种很好听的色彩名。藕丝白也就是纯白色,沾染了秋色后,是唐代的流行服饰色,又是清代牡丹的花色。陆游《鹧鸪天》“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这个色彩的意境是,苍烟照上落日色,不关尘世,可待风月。”

湖南省西北部的桃源县因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而闻名

郭浩说,苍烟落照,日暮乡间,一尘不染,仿佛与污浊的尘世完全隔离。接下来竹林把酒,诗书漫卷,卧看行云,这个传统色一如陶渊明归园田居后那般闲适惬意。

千年古色不应丢失

在郭浩看来,颜色也是一种语言,是几千年积累下来中国人看待世界和表达自我的一种方式。

“东西方都在试图用色彩向人们传达特定的精神力量,从色彩的命名方式就能看出其中的文化差异。”他说,西方更注重突出色彩的标准程度,追求逼真的写实主义,而东方美学则更加注重对意境的描绘,善于创造一个更自由、更具想象空间的画面。尤其是汉字文化的魅力,让这些有着雅致名字的传统色,念起来就唇齿生香。

在研究中国传统色的“原色”之外,他的研究兴趣趋向“着色”,就是中国古代匠人如何将颜色着色于物体的工艺。中国传统色的着色介质很多,比如丝绸、陶瓷、木作、竹编、纸张、琉璃、铜器等,都是中国传统色的应用和表达舞台。“大自然的染材与人类社会的色彩是相通的,这是中国人的美学观念,自然之色不应该因为化工色彩的普及就丢失了。”

“中国和日本的色彩美学同源异流。”他在考察传统色时发现,日本在审美教育当中的一些做法值得借鉴。在离东京台场不远的一所普通中小学里,他发现,学校用日本传统色及其典故粉饰走廊墙壁。“黄檗”“金茶”“江户紫”“水缥”等,一面面墙壁依次呈现优雅的传统色彩,并用雅致的字体介绍它们的来历,“耳濡目染,孩子们怎么会不珍视、不热爱自己国家的传统色彩呢?”他说,苏州的沧浪中学在这种启发下,用学校的标志色也就是沧浪色,刷了学校的“沧浪墙”,而孩子们也很喜欢这片网红墙。

九江庐山

郭浩希望,越来越多的国人能开启东方美学的通道,将千年古色视若珍宝,融入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从传统色了解祖先的高级感,再由这份高级美而产生自豪感,成为一种流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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