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师鲁帖》里的人和事

师鲁帖(书法) 32.8×39.2厘米 范仲淹 台北故宫博物院

宋朝在宝元至庆历年间与西夏的战争虽然已经落幕,但参战将帅之间的矛盾却还没有了结,比如说郑戬与尹洙。

郑戬(992—1053),字天休,苏州吴县人。曾权知开封府、三司使,最高职务是枢密事使。

尹洙(1001—1047),字师鲁,北宋古文运动的先驱之一,与范仲淹、韩琦、欧阳修、蔡襄等人是终身挚友。1036年,范仲淹在打击权相吕夷简的事件中落败,时年35岁的尹洙请求同贬,于是尹洙就由朝中馆阁校勘被贬到了湖北郢州当一名负责酒税的小官,一呆就是三年。对于尹洙的义气与情谊,范仲淹终身不忘。

由于尹洙平时喜谈兵事,1040年,39岁的尹洙被任命为泾原、秦凤经略安抚司判官,相当于是这两个地方最高军事领导的副手。尹洙到任后发现朝廷给的那点银子根本不够花,他思前想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想钱想到走火入魔了,居然想了个卖爵位以集钱的方案,遭到了时任三司使的郑戬和知制诰叶清臣(1000—1049)等人一致反对,因为爵位是授给有贡献的人的勋位,如果用钱可以买到,谁还以此为荣、为此效力?此事不了了之。

说到叶清臣,就得提一下他的传世墨迹《大旆》,那正是写给郑戬的,他俩是好朋友。

1041年,范仲淹和韩琦奔赴战场,分管不同的区域。尹洙成为韩琦的副手。韩琦提议五路发兵,但仁宗皇帝只允许韩琦一路发兵。韩琦派尹洙去延安劝范仲淹一同发兵,劝了快一个月,范仲淹也不为所动。因为范仲淹觉得西夏擅长野战,宋军最好的方案是先把荒废多年的堡寨修好,把兵练起来。韩琦只好独自出兵,之后发生了好水川之战,宋军惨败。

不久,郑戬任西北战区的最高长官。郑戬此前任财政部长,西北打仗的钱粮调配都由他来统筹,他就特别留意战区的用钱情况。可是这账是没法查的,因为朝廷给的钱根本不够花,各州知州只好拿官钱放利息,或者经商,把多得的钱用于打仗。不过此时还没有查到尹洙身上,他就仗义着为出事的人说情。

不久,麻烦事降临到尹洙头上,那就是著名的水洛城(今甘肃省庄浪县)事件。水洛城开始是由西北武将刘沪修建,郑戬是最大的支持者,同时参与其中的还有文臣董士廉、大理寺丞李仲昌。韩琦反对修水洛城,他认为西北都被李元昊打穿了,当务之急是用有限的人力财力修复城寨,不宜盖新城堡。两位主帅起了争执,朝野跟着爆发了大规模辩论赛。

尹洙也不赞成修水洛城,他多次让刘沪和董士廉停工,他们不听。尹洙就派狄青将刘沪和董士廉抓进军事监狱。可能狄青用力过猛,刘沪差点死在监狱里。此事引来极大的不良反响,尹洙难辞其咎,他在渭州没法再待下去了。

董士廉怀恨在心,在郑戬的支持下,他们再次从军费账目不清这个百试不爽的手段来搞掉尹洙。尹洙手下的部将孙用曾经用军费获取高利贷,后来没法补齐军费,尹洙帮忙补了缺,但还是不够。孙用被查办,尹洙终于也是被贬了。1045年7月,44岁的尹洙被贬为崇信节度副使(治所在湖北随州)。

在尹洙被水洛城事件和军费事件困扰的时候,范仲淹也经历了轰轰烈烈的人生大事,即庆历新政。新政失败后,一干人马全部被下放,其中韩琦被贬到扬州。范仲淹先是回西北战区,后因身体原因,于1045年11月转至河南邓州。

范仲淹到达邓州之前,尹洙的战友李垂病逝于宁州(今甘肃省庆阳市宁县),他的儿子李仲昌扶柩南归,于这一年的12月将父亲安葬于邓州。

李垂生前有遗言,希望能请尹洙写墓志铭。尹洙与李垂算是战友,尹洙现在虽然落职了,但在战区他的级别比李垂高,是当时极有声望的人物。而且尹洙在文学界很有名望,李仲昌要完成父亲的遗愿,一封请求信是不能解决的,他得亲自去拜见尹洙。好在邓州离随州只有两百多公里,走几天就到了。

李仲昌大约是在第二年的春天前往随州的。他和尹洙都是范仲淹的门生,他在出发前拜访了范仲淹。范仲淹对尹洙被贬很是同情,但也无能为力。他给尹洙写了一封信以示安慰。尹洙自从被贬以来,心情一直非常不好,几乎不与老友们互通往来,但是范仲淹的信他是必须要回的。尹洙没有在信中介绍他的状况,因为李仲昌会跟范仲淹当面讲述。尹洙只是祝贺老师解除边任,回到中原旧邦了。

范仲淹接到信后,又给尹洙回了一封信,这封信至今还被保存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名为《师鲁帖》。这封信中有些字迹已经脱落,内容如下:

仲淹顿首:

李寺丞行,曾(阙),递中亦领来教。承动止休胜,某此中无事,□儿子病未得全愈,亦渐退减。田元均书来,专送上。

近得杨州书,甚问师鲁,亦巳报他贫且安也。

暑中且得未动亦佳,惟君子为能乐(阙),正在此日矣。

加爱,加爱,不宣。

仲淹□师鲁舍人左右。四月二十七日。

李寺丞即李仲昌,他的官职是大理寺丞。脱落的墨迹是写信的常用套话,内容大约是收到你的来信了。田元均即田况,扬州指韩琦。

这封信的大意是:李仲昌去你那里,我曾让他带了一封信给你,后来又收到邮差送来你写的信。我这儿没什么事,儿子的病还没有完全好,不过已经好转。田况给你写了一封信,托我转给你。最近收到韩琦的信,很是关心你,我已经告诉他你目前比较贫穷但还比较安心的状况。天气热了,不动为佳。这样的时候正适合以道为乐。

南宋杨万里曾经目睹过这封信,他题了一诗首:

佳客千山得得来,主人双眼为渠开。

逢人莫说当时事,且泊南亭把一杯。

真是道尽范尹二人心境,不过,这首诗跋用来描述尹洙接到由李寺丞带的那封信更为适合。

从这一年的夏天开始,尹洙也陆续回复了朋友们写的信。虽然信中都没有谈到尖锐的问题,但往事一直压在他的心中。他不是走不出被贬的阴影,而是耿耿于怀被贬的原因。试想,以道德节操自许的尹洙,被人揭发用酷刑虐杀大将,与下属私吞公款,而被贬则意味着仁宗皇帝也认定些事,他非常郁闷。可是一直好说、好写的尹洙,什么也没说。

很快,尹洙病了,落难之时,可谓贫病交加。他给范仲淹写信,范仲淹很着急,派人给他送了食物和药。

1046年8月,尹洙被迁为汉东节度副使,治所在均州(今湖北武当县)。这个地方离邓州只有几十公里,走得紧一点的话,一天就可以到达。

尹洙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第二年严寒刚结束,有一天,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于是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然后起程前往邓州,那里有他灵魂的归宿地。尹洙将后事托付于范仲淹这位令人尊敬的师友,然后安然辞世,享年4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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