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工厂的最后一夜(六)

1991年，7月16日 晚上8：40

位置：中国 西南边陲，深山当中隐藏着一家兵工厂。兵工厂生活区长长的围墙后横卧着三厂联合中学教学楼。是哪三家兵工厂呢？分别是9619东江厂、9696人民厂和9647龙江厂

河池市境内有龙江厂生产7.62半自动步枪， 人民厂生产7.62步枪子弹， 东江厂9619厂和9696厂，836厂，9664厂制造4专业复杂，特殊，精密高的工具（模具，刀具，量具，夹具）。

柳州市境内有广西永红机器厂9706厂生产12.7毫米高射机枪，

百色市境内836厂（建华厂）生产炸药，9664厂（大华厂）生产雷管。

子弹

雷管

以上各厂统称广西小三线兵工厂，隶属广西国防工办管理。按相关保密要求，属地学校不接收兵工厂子弟就近读书，广西国防工业办公司同意筹建三厂联中（包括初中部和高中部）。

一定有 人问兵工厂和军工厂有什么区别？

一般的说法是生产为士兵作战使用的武器的工厂是兵工厂，生产为军队作战使用的武器的工厂是军工厂。

但老员工的说法是，人扛武器的是兵工，武器“扛”人的是军工。

大安恰恰就是兵工厂子弟，就读于这所三厂联中。

学校数学楼共三层，每层都有教室，每层楼最右侧的办公室通常是老师办公室。当然校长也不例外，校长的办公室既是办公室也是教务室，是一间专业批评学生的独立办公室，稳稳地安排在二楼的尽头，这样校长既方便管理二楼，同时震慑一楼和三楼。

三厂联中旧址

今天晚上和平常的每一天一样，每一层都有学生们在晚自习。

今天晚上又和平常的不一样，今夜是兵工厂的最后一夜，大安他们要干一件大事。

于是，

大安、肥仔、阿鸟三人静悄悄摸到教学楼后边，教学楼后边是菜地，菜场里的菜郁郁茺茺，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走到教务室正下。肥仔马上猫着腰，扎马步半蹲着，双手过肩扶墙，腰塌下来。肥仔在最下面，大安骑在肥仔肩上在中间，身体绷直，阿鸟像猴一样爬过了两人，一手就攀到了带窗枝的窗边，然后是另一只手，最后伸下一只脚。

这种部队爬墙留脚的“三三制”战术动作，是同学们见过的武装部人员训练时的常用动作，简单易学，只是第一位爬墙的同志脚不要太臭就行了

三人叠罗汉般的搭人梯到了二楼教务处窗口，阿鸟慢慢在推开了窗，窗帘是块黑布，很沉很重，不但不透光而且不透风。白天拉上的话，妥妥的一个暗室。阿鸟一溜烟从窗户的铁杆窜了进去。

三三制战术就是一个不断循环掩护的过程，由三人组成战斗小组，三个战斗小组组成步兵班，以三角形进行进攻和三角协防，小组成员分工明确，一人负责进攻，另外两人负责掩护和火力支援。每名士兵任务分工明确，分别承担进攻-掩护-支援。一个步兵班分三个小组，班长，副班长，还有一个小组长，他们通常是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老兵，各带一小组人行动。

大安和阿鸟一落地，相视一笑，蹑手蹑脚地拉开校长的抽屉，抽屉里一大堆学生的违规物品，这些物品都是学生私自带入学校课堂被老师没收的，学校有规定没收违规物品不违还，违规物品经常中零食呀、玩具呀、课外书等等，

说到上课偷偷看课外书，女孩子喜欢琼瑶的小说、三毛和席梦娟的小说，还有八卦的《知音》和《故事会》，男孩子喜欢金庸和古龙的小说，或者是汪国珍的诗集。

汪国珍的诗集

无非就是“让悲伤逆流成河”

“痛苦是生命的航程，我知道”

“背影总是很简单，

背影总是很孤单，

孤单让人很记得”

此类长长短短无病呻吟的句子。大安每次在有女孩子经过身边时，总是有意无意来上一句，让人似懂非懂的，感觉很高级的样子。

大安要找什么东西 ---- 也是一本书

阿鸟翻着一本书，对着月光看起来，月光皎白，书上赫然印着三个大字“故事会”。大安一把抢了过来。对，这就是翻入校务室的目的，就是这本书。

大安他们找什么东西？——弹簧刀

弹簧刀当时可不是国家层面上的管制刀具，但是学校管制，牛角形状，刀身不长，刀柄上有一个弹簧刀，一按“啪”一声一弹，特别酷。

在八十年代末，九二年严打之前，小镇青年和兵工厂子弟都是看着《蛊惑仔》系列电影长大的一代，崇拜个人英雄主义，喜欢打群架，通常还是约架（双方多次谈好时间、地址、时长）。金城江当年严打的期间，抓到两个大团伙，分别是“河东32兄弟”和“河西48兄弟”。这些兄弟打群架通常不用北方的大院子弟用的板砖，用木棍、皮带和单车链条。

弹簧刀破坏力太大，少用（当然，用有时候会在刀口上缠上胶布）。

这时，校长办公室门口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脚步声，一听就是校长的脚步声。

校长体型健硕，身材魁梧，摔角运动员的身形， 一双在头皮鞋，一尘不染的油光锃亮。都是每天用鞋油常常保养的样子，最特别的地方是，会将汽车外胎裁剪出两片和鞋头、鞋跟模样的鞋掌，类似于马的蹄掌。即能延长鞋子寿命，又能迅速增高，人一下从一米六九拔高到一米柒三，初中的同学都叫他“根号三”，因为根号3 ≈1.732，这样的鞋穿着走在路上，会发出沉闷的“嘭、嘭，嘭嘭”声音，好远就能听到，校长在我们上自习已经是压住了脚步声了，但扛不住身形块，皮鞋好。

前脚掌钉铁片，后脚掌钉轮胎胶

校长办公室同时还是一个油印室，同时印制三厂联中的考试试卷。

油墨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东西，大约和工业重油一样浓稠。像墨汁一样黑，简直就是酥油和稀面加上了黑墨水。这样的东西用毛笔粘上了却写不了字，因为太稠。只能用于印试卷，刚刚油印出来的试卷经常让考生一手都是油渍，因为不容易干。试卷上还散发出工业的香熏味，有人说香有人说臭，到底是什么味道，取决于你成绩好坏，是学霸还是学渣。搬运油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然手上的油渍水是洗不掉的，要用松节油。

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近。

大安向阿鸟打了个手式，摸了一下耳朵，意思是“快撤”，这个手式，我党我军是没有的，是自己发现的。

马上跑，一把攀上了窗边，脚 一蹬

阿鸟“咣当”一声

居然踢了一下油墨桶，大安马上去扶

黑色的是小小的油墨桶

校长好像听到了什么，皮鞋声加促，就听见腰上的钥匙串叮叮做响，

大安和阿鸟头才钻出窗枝，可是身体还在里面。

校长正在打开锁

突然

“铃铃铃铃”

电话响了，国营9619厂的电话都是内线电话，学名叫磁石电话，大家喜欢叫它摇柄电话。用户转动摇炳发出电流激活呼叫状态，通知接线员有呼入。电话又黑又重，一个基座，一个拔号盘，一个听说话筒，一个通讯线，最特殊是基座旁边有一个摇柄。这种老式电话是需要人工转接的，一般打电话的时候需要摇一摇，给电话充电，原来这老式电话还是一台手摇发电机。后来听说厂委书记办公桌面电话是一台黑一台红的电话。

后来，这种老式电话淘汰了，手摇电话却是一台小直流发动机，输出电压有七八十伏。大安他们都争着抢着要，稍稍改造一下，就是一个电鱼的工具了，用于“电”龙江河的小鱼。通常情况是一个人岸上拼命摇发电机，另一个人手拿两根竹子（其中一根竹子有鱼兜），分别连接两根电线，电线的前端绝缘漆拔开，猛地插入水中。岸上的兄弟如果手摇动快，能电昏差不多两三斤的河鱼，跳跳鱼更不在话下了。

哎哟，钥匙插入了锁孔。一串钥匙叮叮做响 ，门准备被扭开了。

这时二楼的楼道窜出一个人影，白皙圆脸，短发，白色衬衣，棕色圆头皮鞋，原来是大安他们班的班长---冬燕，虽然名字很女性化，但本人却是假小子。爬树、打鸟、钓鱼、捉蚂蚱样样在行，是班上唯一 一个和男生们一起打篮球的女生，也是唯一 一个不用打小报告就可以斥责男生打扫卫生的女生，最可气的事，学习成绩还非常好，妥妥的是别人家的小孩，但不是别人家的女孩。一个英姿飒爽的兵工厂子弟。

“校长，能不能讲讲这道题？”冬燕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