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记忆丨漫谈后门大街的历史
前言
从前,北京人常说:“东四、西单、鼓楼前”,是北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据许多杂记上的记载,自元明以来,从鼓楼到后门,就是个繁华富庶之区,如清人黄剑的《帝京杂咏》:“齐政楼高指丽谯,九衢尘土卷如潮;歌楼酒馆纷车马,转角来寻海子桥。”又震钧的《天咫偶旧》中说:“地安门外大街,最为骈阗,北至鼓楼,凡二里余,每日中为市,攘往熙来,无物不有。”虽在清光绪26年(1900年)曾毁于大火,但不久即重建起来,各商店的门面,油漆彩画,金碧辉煌,较前更为华丽。后门大街,有些铺子的匾,都是清末民初的名家写的,如陆润庠、陈宝琛、宝熙、王垿、郑孝胥、祝椿年、冯恕、恽毓鼎……等人。
我认为后门大街的繁华兴旺,是得到了当时的地利。北京人说:北京城里是东富西贵,后门大街则正居其中。街东归大兴县地区,街西归宛平县地区。
就以清末民初的时期来说,它的附近,都是一些王公大臣的府邸,西边有恭王府、醇王府、庆王府、罗王府……东边有僧王府、大公主府、泽公府、涛贝勒府……南锣鼓巷那条蜈蚣街(因为这条街的16个胡同,从南到北,都是东西相对,所以北京人称之为蜈蚣街),住有赵尔巽(前清东三省总督)、荣源(溥仪的岳父)、荣禄(前清中堂)、冯国璋(民国时期的总统)、靳云鹏(民国时期的国务总理)……以及银库李、明索、文董……等几十家豪门巨富,他们全是家私百万,讲究排场,摆谱儿,吃喝穿戴,生活极为奢侈,挥金如土,这里真可谓是销金之窟,商人们看到这块遍地黄金的宝地,就来此开店营业。
由鼓楼到后门脸儿,虽然是只有二里长的一条大街,可是大小铺户就有一百几十家,七八十个行业,绸缎店、金珠店、银行、银号、古玩铺、饭馆子,那不用说,就是收生婆、喜轿铺、药铺、寿衣铺、阴阳生、冥衣铺、棺材铺、杠房……有关生老病死的买卖,也是一概俱全。还有几家当铺。
我从民国初年,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对于北京解放前,后门大街一带的情况,大概知道一些,今摘要简述,有的略加说明。
齐政楼,即鼓楼,民国13年时,京兆尹(民国成立后,将直隶省的大兴、宛平……等24个县,划为一个京兆特区,另设京兆尹为该特区的首长。京兆尹公署在北京交道口西路北,原顺天府衙门的旧址。民国17年,直隶省改为河北省,撤销京兆特区,24县划归河北省)薛笃弼把齐政楼改名“明耻楼”,因为1900年(清光绪26年)德日等八国联军侵入北京时,日本兵曾登上鼓楼,把鼓楼上的一面大鼓,用刺刀刺了一个大口子。薛笃弼之改为明耻楼,即指此事,他曾有文记之,并写了一个大匾,白匾黑字挂在鼓楼上。民国14年(1925年),鼓楼开办了京兆通俗教育馆。
地安门,元朝名厚载门,明朝称北安门,清朝顺治时,改名地安门,俗称后门,北京解放后拆除。
北京城内,以前有“金、银、铜、铁、锡”五个古迹。原先后门的大门上有一个金钻,是五个古迹之一的“金”。据徐国枢在1934年写的《燕都续咏》中说:“地安门正门西偏之门钻,系金质者,历岁摩挲,光明夺目。”老北京人也这样传说,可是我没看见过。“银”是银闸,现在东城区沙滩南,还有银闸胡同。“铜”是在积水潭西边的大铜井,井口四周镶有宽铜边,上刻“铁平章大铜井”六个隶字,相传此井之水甜,冠于全城。现在新街口北有铜井胡同。“铁”是铁影壁,现在北海公园内五龙亭东边。这个影壁并不是铁的,而是火山喷发出来的岩浆,凝结而成的一种矿物质,其色如铁,经过人工的雕刻,成为影壁,因似铁铸,故称之为铁影壁。原是德胜门内德胜庵的照壁,那个地方,就叫铁影壁胡同。“锡”是锡殿,据清朝康熙时人高士奇写的《金鳌退食笔记》中说:“北海五龙亭,旧为太素殿,创于明天顺(明英宗朱祁镇年号)年,后有石坊,曰福渚,北曰寿岳,中有锡殿,以锡为之,不施砖甓,每当盛夏,太皇太后避暑于此。”这五个古迹,现在只存一个铁影壁了。
大兴县衙门,原在交道口南大兴县胡同,原址是现在的北京市东城区公安分局。宛平县衙门,原在后门西东官房,原址是现在的妇女干部学校。
以名为姓,前清时,内务府的旗人,多以名字之第一个字,冠于老姓之上,也就是“以名为姓”。如秦老胡同的明索家,老姓姓索,因为明善曾任内务府大臣,故人们称之为明素,并不是明朝的索家。帽儿胡同的文董家,老姓是董,因文煜曾任大学士,故称文董。后马厂的锺杨家,老姓姓杨,因锺祥曾任河道总督,故称锺杨,有的说是给皇宫修理座钟的,那是误解。谨举数家,用作说明。至于银库李、炭库刘、果房丁、米祝……等,都是在姓前加称他们的职务。
铺户概况
清季及民国初年,鼓楼前有个停车口儿,有轿车儿(不拉散座儿,让他拉到那儿,现讲价儿。办红白事的,也有雇用他们这个车的)、和趟子车(趟子车是敞篷大车,专走鼓楼到天桥儿这条线儿,不进胡同,半路上也可以上下车,先收钱。有的也拉货。)有了人力车和四轮马车之后,这种车也就逐渐淘汰了。
后门大街北头路西,有个天和茶园(原址是现在的马凯餐厅),建于前清咸丰年间,小马五(河北省沧县人,唱河北梆子,他的“纺棉花”那出戏,曾风靡一时。据《菊部丛刊》中说:“马五好演纺棉花,以时调入剧。”)与康喜寿(喜连成科班的,唱京剧)……曾在此园同台演出,所谓梆黄两下锅。民国10年,这个园子歇业了。
清朝道光年间,后门桥南路东,开过一个德泉茶园,后改为天汇茶园。道光时的《金台残泪记》中说:“地安门外茶园一.”就是说的这个园子。京剧名角、刘鸿升、麻穆子、金秀山等,都在这里唱过。民国2年(1913年)旧历正月十二日兵变(即壬子兵变)后,就停演了。局势稍定,又开个天汇轩大茶馆儿(他这里卖的烂肉面很有名)。天汇轩关张,这里就成了大杂院儿(现在的天汇大院),有开明轩等几家说评书的茶馆儿、双德顺牛奶铺,颜仲珊旧书铺、镶牙馆、绱鞋铺、藕局子眼镜铺和几家住户。东鼓楼弯儿,有家专做小磨香油的铺子,叫泰麟坊。
大街北头路东,有个闻异轩香蜡铺(东家姓张),专卖高香,红蜡、素蜡,猪胰子。铺子里,正面儿摆着一个木制金漆的小驴儿做幌子,人们都称之为“金驴儿”(说闻异轩的倒很少)。门脸儿有个木牌楼,中间是字号匾,两旁的横匾:一是“金驴张铺”,一是“虔造贡香”。门前靠北边,有一盘石磨,每天有个小驴儿拉着,磨猪胰子。
后门大街的几家大布铺:谦祥益(前门谦祥益的分号)乾泰隆(领东的叫张边卿,山西人)、通兴长(东家汪子和)、老九华(东家姓梁,河北省人)、永通诚(东家姓吴、北京人)。
后门大街路西的老德顺牛奶铺以及帽儿胡同的老德顺、天汇大院的双德顺,都是左家开的。他们这里做的合豌酪,奶卷儿、奶乌他、酪乾儿都很好。
清时,旗人在过年节的时候,讲究的,在席面上,都要摆上甜食,奶饽饽(有梅花与方胜各式)就是其中的一样儿。
达赖来京时,住德胜门内东大街“达赖驻京办事处”。斑禅来京时,住北长街福佑寺。福佑寺原是前清宝亲王弘历(即乾隆)的府邸,他登基后,改为喇嘛庙。章嘉住后门内嵩祝寺。
通兴长还做蒙古人的买卖。“七七”事变前,西藏的达赖、班禅、蒙古的章嘉,来北京的时候,有不少蒙古人到北京来,朝拜他们,都到通兴长来买“哈达”。因为通兴长有一个姓林的铺伙(外号叫林大胡子),会说蒙古话,所以蒙古人都来找他,还让他领着到北京各处去买东西和游览,他给当翻译。(原址是现在的中国工商银行)
每年灯节,通兴长和谦祥益都挂上很多的彩灯,上面画着各种小说的人物。据《道成以来朝野杂记》中说:“上元节,地安门外,鼓楼之前,各铺户皆争奇悬挂全部绘图灯,如全部三国,西游记,水浒、聊斋……”。这两家布铺,一东一西,正是对门儿,不但挂灯,而且在晚上还对着放盒子、放花。
通兴长的灯一天一换(都是由帽儿胡同文董家借来的)。谦祥益是楼房,灯节儿晚上,还请各大宅门的太太小姐来,备有茶点,设座观灯看花。大街上看灯看花的,人山人海,盛极一时,深夜方散。
干果店,有聚顺和、聚盛公、大顺公、公盛义、聚盛长……都是山西人的买卖。聚顺和是前门大栅栏聚顺和的分号,他们的蜜饯果脯、金丝蜜枣和五香小花生,都很有名。
小花生,皮儿薄、仁儿满,没有半空儿。花生仁儿象豌豆那么大。一个小花生,有的有三、四个仁儿。聚顺和的小花生,不但脆香味好,而且经过三伏也不皮。他还有一种五香大扁儿,也是如此。
关于小胡同姜店的冰灯,我曾问过公盛义的孙掌柜,他说:他们在春节前,先由什刹海的冰窖运来几十块大块儿的天然冰、放在地窨子里,在鼓楼西衡德石厂找两三个石匠来,把冰加工,做成各样人物,如大肚子弥勒佛(取皆大欢喜之意),仙鹤、鹿(取鹤鹿同春之意)。还用冰做个大鱼缸,用红蜡做几条鱼,摆在鱼缸里,再浇水冻上(取吉庆有余之意)。这些人物的形象,大致相似,正如敦礼臣在《燕京岁时记》中所说的:“每至灯节,市肆张灯,市人之巧者,又复结冰为器,栽麦苗为人物,朴而不俗。”我还问过孙掌柜麦芽灯的做法,他说:先把麦子在温室中让它发出芽来,到灯节前,长的像青韭那么长,就把它栽在冰做的花盆里,或是冰灯中。
公义盛姜店(早先干果店也叫姜店),在鼓楼前路西一个没有名儿的小胡同里(西口儿在小石碑胡同),只有他这一家铺子,人们都称之为小胡同姜店。每年正月十五灯节儿,他们在铺子前边,小胡同的两边儿,摆上冰灯和麦芽灯,晚上来看冰灯的人,真是摩肩接踵,川流不息。人们看完了冰灯,就由西口儿出去,顺着大流儿到后门西半藏寺去看“火判儿”。
中药铺,有仁一堂、志一栈、同生堂、济生堂。这几家药铺都有坐堂的大夫。后门大街也有几位中医,如张友松、杨震东、李石农、王石清等,悬壶应诊。
西药房,有燕京、中西、大生、奥德华。还有王熙亭开的父子药房,专售他自制的“保童散”,行销外县各地。
酱园子,有宝瑞兴、洪吉、东天吉。宝瑞兴原是一个叫宝瑞的和尚开的,所以字号叫宝瑞兴。因为门前摆着一个木制红漆的大葫芦作幌子,人们都称之为“大葫芦”。他们的酱菜:八宝菜、包瓜、酱姜菜……等都很好。北半城儿的住户,都知道这个“大葫芦酱园子”。后来倒给一位姓阎的。北京解放后停业(原址是现在的合义斋饭馆)。
糕点铺,大教的有桂英斋、庆兰斋、闻美斋。清真教的有增庆斋、公和魁、祥瑞斋。
火判儿后门西路北半藏寺,每年正月十五,在院内砖砌的平台上,摆一个用黄土泥做的大判官,是空膛的,五官也全是空洞的。肚子里边放上劈柴,把它点着,火苗儿从泥判官的两只眼睛,两个耳朵眼儿,两个鼻子眼儿,嘴里都冒出来,所以人们称之为“火判儿”。有的人还给他烧香。据说,看了火判儿,可以避邪去病。
清人赵翼的《瓯北诗钞》中说:“京师人于上元节,以泥塑鬼判,虚其肠,燃火于中为戏。”李声振在《百戏竹枝词》中说:“坐土判官,实火于腹,使火焰从口鼻间出,名“火炼判官。”
桂英斋(东家姓来),它们做的萨其玛、喇嘛糕、奶油槽糕、奶油光头、奶油缸炉、玫瑰饼、杏仁干粮、桂花棋子儿、花糕、炉条、大小八件、蜜供……各样满汉糕点,都很出名。清人崇彝的《道成以来朝野杂记》中说:“内外城糕点铺,北城则桂英斋最佳,在后门外路东。”增庆斋的炸小排叉,白糖的糖耳朵、八宝莲子粥全很好(东家姓赵)。
大八件(枣花,福、禄、寿、喜字、卷酥、桃酥、巴拉饼);小八件(枣方子、杏仁酥、小桃、小杏、小石榴、小苹果、小核桃、小柿子)。
蜜供有碎蜜供和上供的蜜供两种,桂英斋的蜜供,吃着桂(桂花)、香(小磨香油),酥、甜(蜂蜜),不粘牙。
上供的蜜供,是用面做的小长条,用香油炸过之后,浇的蜂蜜,码成塔形,或方或圆,或是八角形,小的高一尺左右,大的三、五尺,五个算一堂。
从前,一到腊月,蜜供局和饽饽铺,就开始做上供的蜜供,有的还请瓦匠师付来给码尺寸大的蜜供,因为他们有垒砖砌墙手艺,他们码的蜜供,方的有楞有角,不歪不扭;圆的形如圆筒,不凸不凹,美观大方。蜜供,是一种满洲点心,以此上供,是由北京东岳庙传出来的。
《北京风俗杂咏》中,有两篇咏“蜜供”的竹枝词。一:“满洲名产出关东,砌渍油煎手艺工;堆砌应师泥瓦匠,方圆宝塔太玲珑。”并注:“蜜供为满洲点心以油煎蜜渍之小长方面条,粘成浮屠式,中空,有方圆两种,高则一尺至三五尺不等,为新年中之供品,故曰蜜供。”二:“一从东岳庙中传,大费家家买供钱,浑似警钟楼一座,春风吹到佛龛前。”
从前饽饽铺装各样糕点,最早是用“蒲包儿”,把糕点摞在蒲包儿上码好,上面搁一张红色的门票,用麻经儿捆好,蒲包儿四角翘起。所以北京人说:“到饽饽铺打个蒲包儿。”以后又改用木板匣子,薄铁叶匣子,硬纸匣子。叫“点心匣子”。
饭馆子,除庆和堂饭庄(庆和堂原在白米斜街、因张之洞把房收回自住,庆和堂就迁到后门大街路西。张之洞住在白米斜街时,曾自撰一付大门对联:“白云青山,图开大米;斜风细雨,春满天街。”上下联首尾,有白米斜街四字,颇为工巧。曾传诵一时。)之外,还有福兴居、万顺居、同兴居、龙海居、华安居、合义斋。
福兴居是个老北京馆儿,在后门大街桥北路东(原址是现在的燕京书店),清末时期,一位姓蒲的开的,他这里的灌肠最有名。(人称灌肠蒲)据说,曾给慈禧太后进过贡。民国初年,倒给一位姓屈的(原在后门大街桥北路西开华安居饭馆儿)。每年春季,还添上炸三角儿、炸肉火烧,攒馅儿包子(所谓攒馅儿,是鸡血丝儿、细粉丝、木耳、冬菜、掐菜等几样做馅儿。攒馅儿包子、蒸的时间,比别的包子要长一点。北京人有句歇后语“攒馅儿包子——晚出屉儿”。)
鼓楼前路西,有一个小饭馆儿,字号是“杏花村”。一间门脸儿,勾连搭三间。是一位60多岁的老太太开的,据说,她是清末某王府的侧福晋。她这里专卖炒面,可是她这的炒面,不是炒面条儿,而是用好面粉配上佐料,和好之后,烙成很薄的大饼,不硬、不粘、不糊,把它切成细丝儿,加上肉丝、葱花……炒,吃着又筋道,又香,别有风味,确是与众不同。
猪肉铺,有天宜坊、正阳楼、福泰楼。天宜坊的酱肘子、风干小肚儿、砂仁儿香肠、青酱肉、苏盘炸丸子都非常好。他这的炸丸子,搁几天还是焦黄香脆。“苏盘”,是红漆的捧盒,里边有十几个小木格儿,每个格里,摆一样切成细丝儿的肉菜。吃春饼的时候,有的就叫一份儿苏盘。苏盘各样肉菜切下来的零碎儿,北京人称之为“盒子菜”。样儿多,价钱还便宜,有的人买一包盒子菜,用大饼卷着吃。
前清的摄政王载沣,爱吃天宜坊的酱肉,七七事变前,有时候,他自己坐着人力车去买(他的两腿有病,不能行走,自用的包月车,常拉着他到街上去看看)。
还有一家“吉盛楼”,是个挂炉铺,专烤炉肉,卖炉油,有时也卖烤鸭。至于正阳楼、福泰楼,卖的都是大路货。
羊肉铺,有祥顺斋(东家姓洪),是个老字号,人称“老祥顺”、庆升祥(东家姓满),因为紧挨着后门桥,人称“桥满”。这两家卖的羊肉,全是西口大羊(自己从口外买来喂养,他们在德胜门外马店儿都有羊圈),肉嫩不膻,鲜红雪白。每天一清早儿,先把羊捆好,由清真寺的阿訇来杀。
夏天,他们添上烧羊肉和羊杂碎,还可以给炸焦。北京人有的爱吃烧羊肉拌面,买了烧羊肉或羊杂碎,还可以另外要汤。另外,还卖明目羊肝丸。
银光电影院,民国十几年时,有一位湖北人姓苏的,把他的一所房子卖了,在后门大街桥北路东,盖了一幢楼房,开个银光电影院,地方既小,又弄不来好片子,上座儿不多,不到一年,就停演关张,把电影院的房也卖了。
银钱业,鼓楼前,路西有大陆银行分行,(经理俞家骥)、路东有金城银行分行(经理王仲贤),桥南路东有平易银号(经理徐子才),启顺永钱庄。
报行节,是报当天一块钱换多少个铜子儿。每天上午九、十点钟的时候,官钱局单有一个人,到各铺户的门口儿去口报。(不进屋)比如说,那天的行市,是1块钱换365个铜子儿,他就说一声:“三十五吊六”(十个铜子儿算一吊),铺子收到现洋或钞票时,就按着这个数儿往外找钱。
桥南路西,有个“平市官钱局”,兑换铜子儿票,报钱的行情。民国13年以前,溥仪没出故宫时,不定几个月,有时候在这儿还发给旗人一点儿“钱粮”,从故宫的内务府发出来,要经过几道手,层层克扣,到领钱人的手里时,也就是几十个铜子儿了,只能买十斤八斤的杂合面。以后这个官钱局也就撤销了。
民国初年,福祥寺胡同金王家,在后门桥南路东,修建了一座“集贤楼”,是仿照前门外首善第一楼盖的,三层楼房。门上的砖花,雕刻的颇为精细、王垿写的匾。曾招商营业,但是没办起来,后来改为公寓,也因住者不多而停业,空闲了多年(原址是现在的民谊服装厂)。
桥北路西有个宣讲所,是京师学务局办的,每半个月有位宣讲员到这来讲四书五经,宣扬孔孟之道,听者不多。平常日子有报纸,可以随便来看。
宣讲所的南边儿有个“福音堂”,每星期日晚上,有传教士在那里讲“马太福音”。福音堂南边儿紧挨着“火神庙”。
据《京城古迹考》中说:这个火神庙,是唐朝贞观时火德真君庙的遗址。元代至正时重修的、明朝万历年间增加了绿瓦。火神庙三层院子,前院的大殿,名“灵官之殿”;后阁二层,名“万寿景命宝阁”。
解放前,每年火神的诞辰(阴历八月上旬的戊日),该庙的当家的田子久(北京人,北京沦陷时期,当过北京道教会的会长,日本投降前故去。)就发出请帖,办善会,预备素席,各铺户以及和田子久熟识的人,都来出钱助善,烧香祷告,求火神爷保佑,别在他那儿着火。那时候东安市场的铺商来的很多,因为东安市场在解放前曾着过两次大火。人们说,这并不是火神爷不灵,北京不是有句谚语:“火烧旺地”吗?火神爷专烧旺地,为的是越烧越旺。东来顺从前不就是一个饼子摊儿吗,两场大火,他盖起大楼来了。
火神庙里的闲房,租给“四民武术社”,“北京理发业公会”、“理门公所”还办了一个“中医诊所”,请了两位中医在那儿施诊。
古玩铺,书画店、挂货铺,如:寄珍斋、宝文斋、聚珍斋、宝古斋、奇匋山房、撷古山房。
品古斋(东家郑静泉),专售名人字画、端砚图章等等,我和他很熟,知道他这里有仿制的文物。有一位老画家田受青,专给该号画宋元的青绿山水;有一位姓马的,仿写陈宝琛的字。
在《燕京竹枝词》中,有一首咏“后门”的词:“便道书画件件陈,所题下款尽名人;数钱即可购一只,也许假来也许真。”至于古玩铺的骨董,也有不少的赝鼎。
理门,是一种秘密结社(不是青帮的“在家理”),据说是明朝遗臣顾炎武创立的一个“反清复明”的组织。理门有个五字真言:“灭清复大明”。这个真言,上不告父母,下不传妻子,后来复明无望,这五字真言就改为“观世音菩萨”了。入这个理门的,不许抽烟,不许喝酒。在理儿的人,当别人让他烟酒的时候,他说:“我有门坎儿”,人家知道他在理儿,也就不再让他了。
理门公所的主持人,称“当家的”,他穿灰布衣服,(据说是为明朝皇帝穿孝服)。在理儿的人,有的闻鼻烟儿,可是不说是鼻烟儿,改个名儿叫“万花露”。
撷古山房,掌柜的王梦周(北京人),他小时候曾在恭王府当过溥儒(即溥心畬)的侍读,实际就是书童儿。有时恭王府的古玩书画就拿到他这里来寄卖。(解放后,王梦周拜师说评书,艺名王兴周,说“清官外史”。)
北京在后门桥底下
鼓楼与地安门之间,有一座汉白玉的石桥。《析津志》中称之为洪济桥,《京师坊巷志》中说:“地安桥,俗称大桥,旧为万宁桥。”因为在后门之北,北京人俗称之为后门桥。桥有石栏,现仍存在。
旧社会,走会的时候,练大小狮子的,都要在这个桥栏上表演狮子戏水。后门大街方砖厂胡同的狮子会很有名。
从前北京人传说:“北京在后门桥底下。”人云亦云,可是谁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1950年,清挖什刹海,疏通河道的时候,在后门桥底下,很深的淤泥中,挖出一根四方的青石桩子来,长有一丈,宽有七、八寸。在石桩子的一面上,刻有一只三寸多长的老鼠。老鼠下边,刻着“北京”两个字,楷体直书,每个字约有五寸大。看到这个石桩子,就揭开了几百年来的传说之谜。说北京在后门桥底下,就指的是石桩子上“北京”那两个字。我想,这大概是明朝永乐年间,修建北京城时,在那个地方立的子午线石桩(十二个地支,子的属相是鼠),后来在上边修了桥,当时“北京”那两个字,可能露在上边,人们还可以看得见,遂有北京在后门桥底下之说。日久年深,石桩子逐渐下沉在河的泥土之中,就看不见了。
1950年,挖河之时,我正住在后门桥东边的拐棒胡同,亲眼看见工人们挖出这个石桩子来,把它放在桥旁北河岸上,河中的管道铺好,上面盖上土以后,就不知道这个石桩子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1934年徐国枢在《燕都续咏》中说:“俗传地安门桥下埋有石猪,即为北平之正子午线。”此次挖河,并未发现石猪,我想,石猪或即石鼠之误。
在后门桥的西桥洞下,南北有两个石刻的镇水兽,有五六尺长,怒目张口,俯视流水,雕刻的极为精细,形态也非常生动。
后门西,积水潭汇通祠的桥洞下,也有与此相同两个石刻镇水兽,都是名贵的文物。
后门大街的小吃
后门大街有些北京风味小吃,都各有特色,如:
苏造肉,在鼓楼前路东,宝隆源酒铺儿的门前,每天下午,几份儿卖小吃儿的;苏造肉、羊头肉、猪头肉、馄饨。卖苏造肉的,是一位周老头儿(民国十几年时,他已有70多岁了),他做的苏造肉,肉香味醇,与众不同。当时住在后门一带的太监,都说他做的苏造肉,确是南府的味儿,据最近出版的,清宫太监信修明的《回忆录》中说:“苏造肉之做法,出于升平署(又称南府,在南长街南口)。昔年,多江苏人,他们的做法,与北方不同,故名苏造肉。做苏造肉者,姓周,他先在升平署为役,学做此肉。”我想,信修明所说的周某,或许就是这个周老头儿。
苏造肉的肉要两肋,要大肠、耳朵、口条、心、肝、肺(不要小肠和腰子、爪尖儿);洗净,用清水煮熟之后,捞出来,把炒得的糖色,抹在肉上,等它略干,放在锅里,将原汤倒进去,加上好酱油,再把药料:桂皮、甘草、豆蔻、陈皮等装在小布口袋里,搁在锅中,与肉一块用文火煮。
灌肠,后门桥福兴居饭馆的灌肠,从前在北京是独一份儿,人们称之为老灌肠铺。七七事变前,福兴居专做灌肠的师付,有姓宫的,姓赵的,他们对于配佐料、煮的时间、烙的火候,都有独到之处。也有的人,买了煮好的灌肠,带回家去自己烙。
灌肠是把猪大肠里的油掏出去以后,用碱水和醋把它洗干净,把配好的佐料;团粉、花椒面儿、葱末、姜末、红曲,用清水拌匀、灌到大肠里,用麻绳儿系上肠头儿,在大锅里煮熟,捞出来,晾凉了,用刀削成片儿,在大铛上用油(炼得了的大肠油)烙,烙的外焦里嫩,蘸蒜汁儿盐汤儿吃,另具风味。
福兴居的北隔壁,是谦益大酒缸,有的人专为吃福兴居的灌肠,就到谦益去喝几两酒,叫几盘儿灌肠,这种吃主儿还不少,所以福兴居就在谦益那儿,单派了一个跑堂儿的,专干卖灌肠这一样活儿,可见其灌肠之引人。
至于庙会等处卖的灌肠,并不是福兴居那样的灌肠。他们既不用猪大肠,只是团粉加红曲,也没有其它的调料,可以说是烙粉坨儿吧!
八宝莲子粥,增庆斋饽饽铺,每年夏季,在什刹海荷花市场搭棚设座,专卖八宝莲子粥。用江米薏仁米熬成粥,吃的时候,每碗现加糖莲子、糖百合、瓜条、葡萄干、桃仁、杏仁、京糕、瓜子仁等几样果料和白糖桂花。增庆斋的东家赵寿臣,备有印花的信笺,和笔墨,当时有些名人,如张大千、张恨水、溥心畬……等,在这品尝了莲子粥之后,都曾有题词或诗,予以赞扬。赵寿臣把它装裱成册,加以保存。
老范馄饨,肉鲜汤肥,每天买来的十几斤肉,去皮剔筋,用刀剁成馅儿(老范说,机器铰的肉不香),用猪棒儿骨熬汤,把汤油先撇出来,灌到十几个黑釉的大瓷葫芦里,煮一锅馄饨,添一次汤油,锅里还煮着一只肥母鸡。馄饨是现吃现包,馅儿大,皮儿薄。佐料全,虾皮、川冬菜、香菜、紫菜、白胡椒面儿,酱油,醋,味道鲜香。晚半晌儿,挑出来,摆在后门大街桥南路东。北城的人,都说老范的馄饨好,确是名不虚传。
马家楼的烧饼,庆升祥羊肉铺在后门桥北路西有个分号,单有一间屋,专烙芝麻酱烧饼。他这的烧饼,花椒盐儿、芝麻酱都配得合适,层儿多而不粘,芝麻烤得焦黄而不糊,吃着又酥又香。因为正挨着马家楼胡同,所以人们都说马家楼的烧并。
油酥火烧,刘记的油酥火烧,只有山楂白糖与脂油葱花的两样。他和好了的面,一个小面剂儿,擀的像纸那么薄,抻到一尺多长,搁上馅儿,随卷,随着在面皮上刷香油,大约有十几层,先在铛上烙、再搁在炉里码道上烤,面酥味香,总是出炉就光。每年夏季,还在什刹海荷花市场摆摊儿。
奶油镯子,一个姓王的老头儿,专做奶油镯子。用奶油和面,做成圆圈儿,像镯子那样大,烤的不硬不皮不糊,吃着香脆适口。还有一种奶油山楂饼,长方的小饼,里面是一片儿山楂糕。平常日子常到后门大街的几个说评书的茶馆儿去卖。
马家豆腐脑儿,北京清真教的豆付脑儿,有名的是南白(前门外门框胡同)北马(后门大街)。老马掌柜的,原是杠房打响尺的,嗓音非常好,他在鼓楼前一吆喝:“哎!好热的豆付脑儿来哎。”顺着风儿,后门脸儿都能听得见。他的两个儿子,也都卖豆付脑儿,一个在东安市场,一个在鼓楼后平民市场。
后门大街的几个胡同
后门大街,大大小小的有十几个胡同,现在只谈几个人听熟知的:
帽儿胡同,清朝和民国初年有个步军统领衙门,步军统领也称为九门提督(正阳、崇文、宣武、德胜、安定、东直、西直、朝阳、阜成九门),统率五营二十三汛兵丁,负责北京城内的治安(皇宫则另有禁卫军),辑捕盗贼,审办刑事案件。如光绪年间,轰动一时的杀人剽匪康小八以及“春阿氏”、“锯碗丁”等案,都是它这里办理的。人们通称之为“北衙门”(是对刑部而言)。民国十几年时,步军统领衙门撤销,这里改设宪兵司令部(原址是现在的中央实验话剧院)。
帽儿胡同西口外路东,有间小房,叫“堆子”,有“堆儿兵”在那里巡逻,民国成立后,就改为巡捕阁子了。
烟袋斜街路北有几家烟袋铺,专卖旱烟袋,水烟袋、烟袋荷包、火镰、火绒、烟袋锅儿、烟袋咀儿。尽东口的一家,字号叫双盛泰,在门外挂着一个木制的大旱烟袋做幌子,有5尺长,涂上油漆,黑色的烟袋杆儿,黄色的烟袋锅儿,银色的烟袋咀儿。
后门大街有两家专卖旱烟和水烟丝的铺子(从前也叫梹榔铺),一个是北豫丰,一个是益丰公。他们还卖“火纸媒儿”(抽水烟用的)和鼻烟儿。
北京富连成社有一出戏“东黄庄”,就是演康小八的事。名伶田际云(响九霄)编过一出“春阿氏”河北梆子戏。张笑影演过“春阿氏”、“锯碗儿丁”文明新戏。
堆子与堆儿兵,清人褚维垲的《燕京杂咏》:“戍兵堆子满城关,夜夜巡更几换班。”并注:“巡城防卫,多设兵役,布帐驻剑,名为堆子兵。”
义溜胡同,胡同很小,西边挨着什刹海的那一段儿,叫义溜河沿儿,虽是个小胡同儿,可是有几家独特的行业,还都很出名。如:烤肉季(季阁臣)、面人儿汤(汤子高)、爆肚儿张、小楼酒铺儿(字号是甘棠小榭)、王小二粥铺、棺材铺、酪铺、杨家藕局、启华堂饭庄子、邢家卦棚子、僧鞋铺,温家小器作、砣玉器的、锢漏锅的……。还有两著名茶馆儿,一个广庆轩(原名通河轩)评书馆儿,到这里来说书的,都是当时说评书的名家,如双文兴(即双厚坪)、田岚云、张志兰、陈士和、潘诚立、张虚白、杨云清……等。来听书的常座儿,大多是前清的遗老、民国的官僚,以及一些富商名士,如步军统领江朝宗、溥心畬、敦礼臣(写《燕京岁时记》的),北洋派军人王汝贤,清朝太监总管姚梦山,唱大鼓书的白云鹏……等等五六十人。
后来,不搁评书了,每天下午,爱好京剧的票友们,胡子鋆、程茂亭、黄占彭、秦嘏庵、王寿山、王厚甫、王瑞芝、费文志……等人,来此清唱消遣,晚上,有时候,有曲艺,赵翠卿的莲花落、曾振庭的单弦、谢瑞芝的相声、尹福来的拆唱八角鼓……等等,或是德顺班的驴皮影戏。
义溜河沿儿路南,有个东和顺棋馆儿(掌柜的姓吉),去的人,都是围棋和象棋的爱好者,围棋名家、汪云峰、过惕生、崔云趾、金亚贤等人,都常到那儿去。有的棋友,也偶尔摆个彩盘儿,不过是候个茶钱,或是一盒儿烟卷儿,聊助雅兴而已。每天晚半晌儿,从那儿路过,就听见子声丁丁然和“吃”“扳”“打截”“提”的术语。
解放后,李济琛先生在后门桥西前海南河沿,成立一个棋艺研究社,过惕生、崔云趾、金亚贤被聘为该社的指导,棋友们也就都到那儿摆棋去了。
平民市场
民国13年,京兆尹薛笃弼在明耻楼下,设立“京兆通俗教育馆”,陈列各地名胜照片、历代帝王及名臣的画像,明清时代的盔甲刀矛,中法战争、鸦片战争、八国联军侵略中国等事的图片,并有文字加以说明,以及卫生常识等等,并辟有图书、报刊阅览室,对于文化教育颇有裨益,还在钟楼楼下开个电影院。
民国14年,又在鼓楼后与钟楼前的那块空地上,开办了一个“平民市场”,招集摊商和一些艺人来此营业。因为北城还没有这样一个“小天桥儿”,所以开办之后,非常热闹。
卖小吃的有晁记的饭摊儿,卖烙饼、燉肉、馄饨。还有卖灌肠的、豆汁儿的、扒糕凉粉儿的、白芸豆卷儿的、豆腐脑儿的、茶汤的、酸梅汤、雪花酪的。
北头儿,有个小戏棚子,“小密蜂儿”(张秀峰)、“白牡丹”(姓薛),在那儿唱“丁香割肉”、“小姑贤”、“鞭打芦花”“老妈儿开嗙”……一些蹦蹦儿戏,唱一段儿一打钱,坐板凳单要钱,真是像侯宝林说的那段相声“三棒鼓”。
还有说相声的、说大鼓书的(小辫儿刘,唱京东大鼓)、摔跤的(阿阔群)、练把式的(胡老道)、钻火圈儿的(姓关,外号叫小活猴儿)、练叉的(乌续山,卖大力丸)、说评书的(吴阔瀛)、变戏法儿的(姓程,也耍狗熊,外号叫狗熊程子)、相面的、算卦的……有卖小孩玩艺儿的、卖鸟儿的、小金鱼儿的、蛐蛐儿的、蝈蝈儿的……
有三个清茶馆儿:鲁记、石记、李记。西边儿还有一个落子馆儿。两三个剃头棚儿。
每天来的人很不少,熙熙攘攘,久盛不衰,日本投降后,那里改为小百货商场,就不像以前那样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