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姑父、姑妈、堂哥过来探望,我自然兴高采烈地带到光明区最具地域特色的餐厅——光明招待所,想领着尝尝赫赫有名的“光明三宝”——乳鸽、牛奶、玉米。导航到店门口,终究还是多说了一句:“其实你们想吃湘菜也行~”他们立马附和,姑妈说,“好啊好啊,湘菜川菜都行啊!”“可是,乳鸽才是这边的特色呀,虽然我并没觉得有多好吃。”我边说边把上次拍的乳鸽照片照给他们看。立马导航去六七公里以外的光明大仟里。堂哥握着方向盘,神色怡然,道:“还是湘菜好,哈哈。”中午吃了川菜:藤椒鱼、毛血旺、鸭血牛肚、鳝鱼牛蛙、酱板鸭头、麻婆豆腐、虎皮青椒。辣椒里泡着,花椒里煮着。晚上吃了湘西菜:剁椒鱼头、酸笋猪肚、青椒腊肉、油炸豆腐、手撕包菜、擂钵皮蛋茄子、水蒸蛋。朴素的瓷碗盛着,苗族的银饰周围挂着。我问,是“川菜好还是湘菜好呢?”他们异口同声:“自然是湘菜更合口味啦。”我笑,说“大老远跑过来,结果还是吃了家里的菜式,还有和湘菜相近的川菜。”姑父答,“当地菜虽然是特色,但终究吃不惯呀,早茶什么的,我吃过好多次,就是不喜欢。你说的乳鸽,我看到都怕。”不禁感叹:原来,味蕾,是对故乡最深情的眷恋,最忠诚的捍卫。走过很多的城,吃过各地的美食,在口腹之欲上也从不苛待自己,一度偏爱东南亚菜系、日本料理、披萨汉堡,但最后回归到日常 ,觉得还是中餐最慰肠胃——倘要我顿顿吃咖喱菠萝饭、喝冬阴功汤、三文鱼蘸芥末,我一定会憎嫌不已。而中餐里,我虽青睐粤菜早茶的精致、汤品的醇厚,江浙菜餐厅环境的雅致,川菜的酸爽酥麻,西北菜系的粗犷厚实,但最后,还是念念不忘故乡的青椒炒肉、剁椒鱼头、小龙虾、臭豆腐。曾以为,幼时颠簸流离的生活经历,早就让我失去了故乡的概念,毕竟从十一岁起,我就习惯了白切鸡、烧鹅、蜜汁叉烧、艇仔粥、肠粉、马蹄糕、豉汁凤爪、各种菜心……直到今天,依旧极度热爱肠粉,热衷搜罗各地有特色的肠粉店,学生时代发过的朋友圈,好多条都是吃着肠粉敲着键盘发出来的。我以为,在广东逾十年的生活,早就让我本土化了,但其实,不是的。味蕾,依然老老实实地惦记着那些熟悉的味道。只要吃着湖南菜,就能骄傲地说一声自己是湖南人,虽然渐渐不太能吃辣,愧对乡亲父老。恍然想起,就连大学毕业只身赴西安旅游,吃了三天的羊肉泡馍、凉皮肉夹馍、还有各种各样的面食过后,从欢喜到忍受,第四天还是跑到了西安当地的一家湘菜馆大快朵颐。我也自己鼓捣过很多道菜,虽然已经适应广东不吃辣甚至加糖,但自己做饭,总忍不住加几把辣椒,老干妈也一直是心头好。旁人问起拿手好菜,我想了好久,笑说,大概是青椒炒肉吧——这是我们大湖南,最质朴、最实诚、最低调的一道代表菜了。前年母亲在广州,带着她去过好多好多家餐厅,后来细想,无论是在佛山菜馆、江浙菜馆、山东菜馆、西北菜馆、东南亚菜馆,点的最多的,依然是和湖南菜相近的那么几道辣菜。我们为什么念念不忘家乡菜的味道?大概是因为,那是家的味道,还有,童年的味道。不管成年后怎么四处奔波、疲惫不堪,一口家乡菜,总能提醒你,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一直完整保存着,你成长的痕迹。再就是,也许,吃什么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陪着你吃饭的那些人。我们忘不掉的,不单单是那些菜品,而是家,是故乡,是童年,是那些曾与你一起吃着那些菜、陪你长大的亲人。和西北的同事外出吃饭,好几次她都嚷着要去西贝莜面馆,上周终于遂了她的心愿。我们在红白格子桌布前坐下,我开玩笑地嫌弃道,这土土的田园格调,粗犷的烤羊肉、牛大骨、面筋,实在比不上我们南方菜式的精致考究啊 。那一刻,我心里最柔软的那个角落,好像被一把温暖灿烂的小星星温柔地击中。想到她只身从大西北,来到这没有冬天的南国,举目无亲,赤手空拳苦心经营工作与生活的艰难。后来的后来啊,我们终于醒悟:我们终究是回不去了,无论是时光,还是空间。既回不到无忧无虑的童年,也回不到亲切包容的故乡。无数的我们,从家乡的小城,背起行囊,来到灯火璀璨的大都市,我们离开家,拼尽全力想要在陌生的土地,艰难组建另一个家。有些人成功了,留下来不走了;有些人失败了,回家重新开始了;有些人无所谓成功无所谓失败,苦苦挣扎,深深期许。唯有一点点味蕾的慰藉,恍然,让你又像是回到了孩提时代,那时无关柴米油盐与权势名利,只有寻常的温馨与踏实。那是我们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没钱也可以真诚地、坦荡地、大方地快乐的几年啊。
生命有限,吃一顿就少一顿,每一餐都不能辜负。
——梁实秋《雅舍谈吃》
我亲爱的朋友啊,愿你有酒有肉日复日,无风无雨年复年。寻常是真,出门在外,好好生活,好好工作,想家了,就吃一口家乡菜,告诉自己:哭着吃过饭的人,是可以坚强地活下去的。
“在一般意义上,家是一种生活;在深刻意义上,家是一种思念。只有远行者才有对家的殷切思念,因此只有远行者才有深刻意义上的家。中国历史上每一次大的社会变动都会带来许多人的迁徙和远行。或者义无反顾,或者无可奈何,但最终都会进入一首无言的史诗,哽哽咽咽又荡气回肠。你看现在中国各地哪怕是再僻远的角落,也会有远道赶来的白发华侨怆然饮泣。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不会不来又不会把家搬来,他们抹干眼泪,又须发飘飘地走向远方。”
就老去吧 孤独别醒来
你渴望的离开
只是无处停摆
就歌唱吧 眼睛眯起来
而热泪的崩坏
只是没抵达的存在
就甜蜜地忍耐
繁星润湿窗台
光影跳动着像在
困倦里说爱
再无谓的感慨
以为明白
梦倒塌的地方
今已爬满青苔
——陈鸿宇《理想三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