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瑞〡找一件有意义的事，把自己挽留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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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曾瑞

前几天，跟朋友联系，她说到自己姐姐的儿子马上面临着中考，一向成绩优秀，有望考上市重点，却突然不读书了。老师来家里做了不少思想工作，父母也试图跟他沟通，他抵触情绪非常强烈，以自杀相威胁。何以至此，定然有因。我建议，让孩子去做心理辅导，多关爱，平等交流，聆听他内心最真实的声音。

然后，就发生了四十九中的事。同类事情，频频发生，管理部门在处理时，总是那么冷漠与傲慢，缺乏接受舆论监督的包容，及必要的人道关怀。从而引发网民愤怒，各种猜测和质疑之后，才挤牙膏式的公布一点真相。对此我感到深深的无奈与悲哀，为年少的生命，为他的父母，为我们每一个人。

高中时，尤其高二学年，我一度也有过强烈的轻生念头。主要原因，是压力太大。我就读的市一中，是本地两所重点高中之一。中考时，全校四五百名学生，能考入这两所市重点的，至今犹记，共56人；我们班上，16人；村里，3人。一朝榜上有名，父母高兴，自己也觉得前途无限。然而，一年读下来，厌学情绪越来越重，再也静不下心来努力学习，在自责与迷惘中，一天一天地沉沦。

我的不能静下心来努力学习，并非像有些同学的沉迷于玄幻小说、网络游戏。初中时，我就把该看的武侠小说都看了，又兴起什么玄幻小说时，我是全无兴趣的。至于网络游戏，那么复杂的事，看几眼都让我头疼。主要是做不完的习题、无尽的考试、分数衡量一切的教育现状，令我特别反感，无法适应，又找不到出路，而感到深深的绝望。

进校第一天的晚自习，就有学校领导到每个班来鼓舞士气，至今记得有一句口号：“同学们，我们要攻北京，占上海，死守武汉！”高考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是可以改变一个人命运的关键，几乎是每个老师们常挂嘴边的论调。每天五点半起床，晚上十点半熄灯睡觉，课程紧凑，作业繁重。尤其一到高二，周末再也不放假，每天都在埋头做习题、做试卷。小考天天有，大考三六九。按分数划名次，分考场。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我的成绩不算突出，也不算太差，高一时，基本维持在年级前60名。最好的一次，我曾考到年级前42名，进入过第一考场。高二之后，真如同桌所说，我的成绩“塌方式”的下降。因为，面对这样的教育，我真的不想再努力了。

一面是父母的期待，一面是对教育深深的反感，怎么办？我跟同学一起翻过围墙，逃过课，上过网，也经常独自一人徘徊在清江边。对多数同学而言，学习压力大，他们或逃课或周末出去玩玩游戏，就满足了，回来依然按部就班。而这一切，都没法满足我。这样的学习让我反感，不这样学习又怎样学习呢？活着令我绝望，不这样活着又怎样活着呢？可以说，那是迄今为止，我人生中最迷茫最痛苦的阶段。

按常理，教科书老师是要讲解的。进入高二学年，学校下令，必须短时间内完成所有新课教学，提前进入总复习。短时间内，两年的新课教学，如何完得成？我们的语文老师又上了年纪，是退休后返聘的，上的本来就慢。所以，高二高三的语文教材，几乎没怎么讲解，我们就一头扎进了总复习中。

有天，无聊至极，翻开语文教材，有篇鲁迅先生的文章，一路读下去，他写道：“一个人最痛苦的，是梦醒了，发现无路可走。”我猛然一惊，写的简直就是我。于是，我捧起一向反感的教科书，把上面所有的文章都读了。这对我，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改变。

回头再想，改变一个人的，可能是另一个人，也可能是一本书，甚至简短的一句话。高中的语文教材上，有两句话，深深地改变了我。一句便是前文所述鲁迅先生说的，让我有猛然一惊的觉醒。另一句是某篇课文中，引自爱因斯坦的话：“一个人但凡找到了一件有意义的事，他的人生就会迸发出一点奇异的精彩。”同样让我有猛然一惊的觉醒。《红楼梦》，是深深改变我的一本书，对它的反复阅读，也始于教科书上的节选。

高二下学期，我整个人扑进了文学中。可以说，文学是一个安全的出口，将我引进了别样的世界。每天，我都在看书，终于找到了一件事做，而且隐隐觉得，这是可以为之奋斗一生的大事。日子不再空虚，精神越来越强大。

单词不背了，上课不听了，习题不做了，考试交白卷，一切无所谓。从第二考场，一路下滑，最后安然坐在最后一个考场。彻底放弃后，那种轻松与决绝，让我很坦然。因为我有了更好的选择。多年后，同桌女生说，当时把试卷给你抄，你都懒得抄，竟然交白卷，心里直骂真是个哈儿，原来你早就想明白了。

高考时，我的状态特别好，满心只有把白纸写满黑字的冲动。当时的想法很简单：这一场考完，就彻底结束了，自由了。那种快感，前所未有。结果考了400多分，简直是超常发挥。

填志愿时，同学们挤在老班的办公室里，叽叽喳喳地谈论，不知道填什么学校，不知道选什么专业，兴奋中带着迷茫。因为这种教育，从来没给过学生自主选择的权利，一朝要做出选择时，怎不迷茫？我只填了一所学校——湖北民院，只选了一个专业——汉语言文学。早已决定了要做什么，选择时便无需犹豫。

写下这些，并非自夸，这段经历，于主流而言，也不光彩。只是想对正在为中考、为高考努力准备着的少年们说一句：“人生不止一条路，读书可以让你多一些选择，而对你有用的，不一定取决于成绩。”还有家长们，不要给自己的孩子过多的压力。

少年的你，如果掉队了，也不要过于自责。正如梭罗所说，一个人之所以脱离了烟尘滚滚的队伍，是因为他在听着另一种鼓声前进。最后你们会发现，在这种教育里，只有掉队，才可能走得更远。

2021-5-13 于乡下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