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野眼 / 篇卅二:小姐是鯽魚,姨太太是鯿魚
前日於名豪私書房瀏覽了半日飲食書籍,書架上巧遇陳存仁、王亭之們的薄薄冊子,這票前輩,腹笥寬敞,筆致瀟灑,年輕時候我是埋頭翻得爛熟的,多年沒有再看,回家不免翻箱倒櫃,尋出來重新過癮。
翻箱子半途,翻到高陽,亦是一枝健筆能筆。高陽以小說馳名天下,我的閱讀心得卻是,高陽只要不寫小說,幾乎寫什麼都好極,一寫小說,即刻完蛋。所以我讀高陽小說,注意力都在他的閒筆上,而高陽的雜文,真是爽口好看。
不偏題不走遠,錄幾筆高陽寫食。
羊腰或豬腰,連膜煮酥,剝去外膜切片。另用核桃去皮搗爛,拌腰片下鍋用小火炒;至核桃油滲入腰子,加香料、陳酒、秋油炒乾,說是“味之美,熊掌不足擬也”。
這一筆,高陽自陳,是從一冊明人筆記的殘卷裡看來的。前輩讀書厲害,望塵莫及。
吃鴨子,家鴨不足為貴,需用野鴨;野鴨又必須用羅網生擒者,宰殺去毛極淨,用五香、甜醬、秋油、陳酒灌入鴨腹、縫好;外用新出鍋的腐衣包裹,上籠蒸得極爛,去腐衣、施刀工,自頸至腿,節節開解,抽去骨頭,鴨頭鴨腳如舊,保持完整的形狀。然後在蒸鴨所流出的原汁中,再加五香、甜醬、陳酒等作料,鴨肉用極小的火煨乾上桌。凡是野味需要保留其脂肪者,皆不妨用腐衣包裹而蒸,則脂不漏而腴。
古人講食,花在鴨子身上的筆墨,比花在雞身上的,多得太多了。可惜,如今的食客,少有懂得的。
老饕殺饞,好肥膩之物,最受歡迎的是蒸鰻及無骨刀魚。鰻要肥大肚白,名為“粉腹”。去腸及頭尾,寸切為段,用鹽略醃,排列瓷罐中,上加酒釀,隔水燉開,加好醬油再燉。看脊骨透出於肉,就罐中用鑷子鉗去其骨。然後用蔥花撮拌潔白豬油,厚鋪其上,以蓋沒鰻魚為度,上籠蒸到豬油盡融,即可供客。
這一段,想拿給黑木的由水主廚看看,於鰻魚肥滿之季,試造看看,能不能成功殺饞。
無骨刀魚的制法,與蒸鰻大同小異,取極大而新鮮的刀魚,由背上剖開,全其頭而連其腹;然後和酒釀隔水燉熱,抽去脊骨,鑷去細刺,合攏仍為一條整魚。用蔥、椒鹽拌熟豬油厚蓋其面,蒸熟原器上食,鮮而無骨,細潤為酥。刀魚味至美,獨嫌多刺,所以此一制法最需講究的是,刺要去得淨。
“魚尾羹”是我杜撰的名稱。選大青魚斷尾,煮熟,取出劈作細絲,抽去尾骨,和筍絲、蕈絲、紫菜做羹;或用藕粉薄芡,加胡椒、米醋,略如醋椒魚湯的做法,酒後一盂,神思爽然。
高陽錄下的這盂醒酒魚尾羹,很像徐鶴峰大師的“雲海騰波“,去年於吳江賓館驚艷得不得了。
高陽寫江南的魚,閒筆來了。
江南說評書的愛說葷笑話,以魚來譬喻各種身份不同的女人,小姐是鯽魚,肉嫩而鮮,但多刺,吃得不小心會卡喉嚨。“私門頭”是黃魚,滋味不壞,只是有些腥氣。姨太太是鯿魚,“睏下來大”。語噱而虐,卻有至理。
圖片是各種廚房,最後一幅最喜歡,我也是常常坐在灶台邊看書看半日
三本書,當當網上都有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