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岩松:外感热病久治不愈在于外感热病的瘥后调治

赵岩松:外感热病久治不愈在于外感热病的瘥后调治

按:本文为北京中医药大学温病教研室赵岩松、宋乃光、刘景源老师合作写就的外感热病愈后的治疗和调护。文章首发于2005年3月《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第28卷第2期。现重新编排,以飨读者。

《伤寒溯源集》中说:“大病新瘥,如大水浸墙,水退墙酥,不可轻犯”。

外感热病后,多气血不足,脾胃不健,又有余邪未尽,隐患尚存,正如叶天士所言:炉烟虽熄,灰中有火。

外感热病瘥后的证候特点大致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邪气已退,正气亏虚

1. 阴津亏耗,虚热内生

叶天士说:“邪热不燥胃津,必耗肾液。”热病瘥后常见津液耗伤,其中以肺、胃、大肠、肾的阴液受损为主。

方药治疗:

肺胃阴伤见干咳少痰、食少纳呆、口渴、舌红少苔、脉细数,方选沙参麦冬汤、益胃汤、七鲜育阴汤(《重订通俗伤寒论》)之类甘寒清养;

肠燥津亏,无水舟停,则见大便干结,方选增液汤增水行舟。

肾阴亏虚,虚热内生,见低热不退、手足心热甚、体瘦神疲、心悸耳聋等表现,方选吴鞠通加减复脉汤化裁。

食疗方案:

肺胃大肠阴伤:食疗可借鉴吴鞠通五汁饮、雪梨浆之意,选梨汁、蔗浆、藕汁、荸荠汁、西瓜汁、芦根汁、麦冬汁等甘寒之品以养胃肠阴液。

肾阴亏虚:食疗则宜选鸡蛋、牛乳、海参、龟、燕窝、鲍鱼等甘咸滋补的血肉有情之品,补肾填精。

2. 卫气不固,不耐邪扰

外感热病后,多卫气不充,不任风寒,恶风怕冷,自汗频出,气短乏力,易感外邪。

方药治疗:

《理虚元鉴》说:“虚人再经不得一番伤寒,或一番痢疾,轻伤风感冒,亦不宜辄受。”因此病后应调摄起居,谨避外邪,并积极扶助正气,方选玉屏风散、薯蓣丸等实卫扶正御邪。[1]

食疗方案:

营卫之气化生于水谷精微,依靠脾胃中气的滋养,因此气虚而致自汗者,食疗以补气健脾为主,可选用莲子、芡实、小麦、龙眼肉、大枣、山药、鸡肉等食物。

3. 脾胃虚弱,气血不足

疾病本身可损伤脾胃,热病治疗过程中寒凉清热药的使用亦碍脾胃,故瘥后多见脾胃虚弱。

如《疫疹一得》[2]中说:“瘥后不欲饮食,纵食亦不化,此脾胃虚弱,宜健脾养胃”。

仲景在《伤寒论》中将清热药与粳米、甘草配合使用,已明示了热病治疗中应顾护脾胃,病后调摄也宜重在保养脾胃。

方药治疗:

若病后见食少乏味、食后腹胀、身倦乏力、大便溏泄等脾胃受损表现,方选四君子汤加味。

若面色无华、气弱倦怠、声音低怯、舌淡、脉虚无力,为脾胃亏虚,气血不足,宜归脾汤、集灵膏(《温热经纬》)[3]

若脘腹冷痛、喜温喜按、四肢不温、下利清谷,为中焦虚寒,用理中汤之类。

若湿热病后,中气亏损,升降逆乱,见吐泻并作,宜和中,薛氏用生谷芽、莲心、扁豆、薏苡仁、半夏、甘草、茯苓等味,甚则用理中法温阳和中[3]

4. 肺胃不足,气阴两亏

方药治疗:

湿热证后期见神思不清、倦语不思食、睡眠不酣、食不知味、溺数、唇齿干燥、舌干少津,为肺胃元气阴液两亏,应补阴益气,宜薛氏参麦汤(《湿热病篇》)、三才汤(《温病条辨》)。

若汗出多而喘、脉虚弱,为气阴欲脱之象,宜生脉散。

食疗方案:

食疗可选鸡蛋、牛乳、海参、燕窝、银耳等养阴益气。

余邪尚在,正气受损

1. 余热未尽,气阴两亏

方药治疗:

《伤寒论》397条:“伤寒解后,虚羸少气,气逆欲吐”。

即病后余热未清,气津两伤,见低热不退、口干舌燥、呕恶不思食、舌红少苔、脉细数,用竹叶石膏汤清心除烦,和胃降逆。夹湿者可选用雷氏却暑调元法(《时病论》)。

或见瘥后不寐,自汗盗汗者,多为阴液亏虚,余热内扰,应慎用滋补,而以清养为益,方如:《金匮要略》酸枣仁汤加麦冬、人参、黄连、竹叶等味。

食疗方案:

食疗中可选用芹菜、荠菜、黄花菜、丝瓜、竹笋等清余热。

血虚不寐、盗汗者,可选用小麦、龙眼肉、莲子心、百合、银耳、猪心、鸡蛋、鸭肉、鳖、蛤蚌、牡蛎肉等补血安神之品。

2. 余湿蒙绕,为患三焦

薛雪在《湿热病篇》论及湿热病后调治数种。

方药治疗:

若见脘中微闷、知饥不食、舌苔薄白微腻,为余湿蒙绕三焦,用轻清之品宣开上、中焦气机,芳香醒胃,宜薛氏五叶芦根汤(《湿热病篇》)。

若暑湿未净,蒙扰清阳,见低热不除、头目不清、昏眩微胀、舌淡红、苔薄腻,治以清络饮(《温病条辨》)[2]

若“湿邪未尽,阴液先伤”,余邪留滞经络,病势已退,仅见口渴汗出、骨节痛、小便赤涩不利,宜养阴逐湿。

为防止救液助湿,或治湿伤阴,采用元米汤泡于术,隔一宿,去术煎饮,意在取气不取味,走阳不走阴,使药力专走经络祛湿,而不复伤胃中津液。

骨节疼痛明显,可酌加防己、薏苡仁、丝瓜络、秦艽等;

若湿热留滞胆腑,胆热内扰,肝魂不安,心神不宁,如薛氏所言:“湿热证,诸证皆退,唯目瞑惊悸梦惕,治以清胆安神,宜酒浸郁李仁、姜汁炒枣仁、猪胆皮等味”[3]

若气津大伤,仍有湿热未清,症见四肢困倦、精神减少、短气、自汗、脉虚,兼见身热心烦、尿黄口渴,以补养气阴、健脾和中为主,兼清湿热,仿东垣清暑益气汤。

食疗方案:

食疗宜选鲤鱼、泥鳅、冬瓜、薏苡仁、红小豆、豆芽、荷叶等健脾利湿之品。

正气未复,新邪复生

1. 痰瘀滞络

张锡纯认为:大病新瘥,气血多虚,而“气血虚者,其经络多瘀滞”。

热病伤阴,后期往往导致阴亏血涸,血行不畅而成瘀,治疗宜养阴化瘀,可选用生地、麦冬、赤芍、茜草、当归等凉营养阴活络之品。

张锡纯用山药与鸡内金、红糖、或水蛭细末等同用,补中兼破,化瘀生新[4]

另外,暑温过程中,若闭窍动风持续时间过长,后期可出现低热不退、心悸烦躁、手足颤动、神情呆顿、默默不语,甚则痴呆、失语、失明、耳聋,或手足拘挛、肢体强直、瘫痪等暑热未净,痰瘀滞络的表现,治以三甲散化痰祛瘀通络[3]

2. 痰热内扰

热病过程中热邪炼液成痰,瘥后多见痰热滞留,导致睡眠障碍和神志异常。

如瘥后惊悸、怔忡、梦寐不安或昏睡不醒,多由痰热扰心,宜选竹茹、黄连、菖蒲、半夏、胆星、栀子、天竺黄、佩兰、茯苓之类[5]

3. 水湿内停

热病后,若脾气大伤,不化水湿,则见纳呆、食欲不振、四肢无力、便溏、甚则肢体浮肿,苔薄白而腻、脉虚弱,参苓白术散或苓桂术甘汤主之。

若肾阳大伤,加之湿热邪气从阴化寒,更伤阳气,不能化水,水湿内停,见形寒肢冷、神疲乏力、心悸头眩、面浮肢肿、小便短少、苔白舌淡、脉沉细,治以真武汤,薛氏渗湿泄邪方(人参、白术、附子、茯苓、益智仁等味)。

《伤寒论》395条:“大病瘥后,腰以下有水气”,是湿热留滞,膀胱气化不利,水气不行,蓄于下焦,可见膝胫足跗皆肿,或伴大腹肿满、小便不利、脉沉实,主以牡蛎泽泻散,白饮和服[6]

调摄失宜,旧病复发

《伤寒论》中“辨阴阳易瘥后劳复病脉证并治”篇,首先提出了热病瘥后调摄失宜导致复病。

宋代郭雍明确指出瘥后复病的危害:“盖大病之后,脏腑气血不与平日同也,……盖一劳复之后,必困于前病时,再复之后,又困于一复时,况有三复四复,殆不甚其用矣,是以往往以病复而死”。

1. 感复

热病后正气不足,腠理疏松,卫气不固,六淫外邪易乘虚而入,导致感复发热。

一般表现为发热、恶风寒、头痛、舌燥口渴、咳嗽、脉浮,同时兼有正虚之象,宜益气解表,方用参苏饮加减;血虚者可养血祛邪,方用葱白七味饮;阳虚者宜助阳解表,可选再造散加减;阴虚者可选加减葳蕤汤。

注意解表切忌过汗损伤正气。[1]

2. 食复

《素问·热病篇》指出:“病热少愈,肉食则复,多食则遗,此其禁也”。

热病初愈,“肠胃虚弱”、 “纳谷太骤”, “谷气与热气两阳相搏”, “虚中之实也”,可致食滞内停,身热复作,甚至迁延难愈,则名食复。

《温疫论》中说:“若因饮食所伤者,或吞酸作嗳,或心腹满闷而加发热,另可见吐利、发汗、日暮微烦等表现。因病新差,脾胃尚弱,强与谷则一时不能消磨其谷气,故令微烦”。

如《伤寒论》391条:“吐利,发汗,脉平,小烦者,以新虚不胜谷气故也”;398条”病人脉已解,而日暮微烦,以病新瘥,人强与谷,脾气尚弱,不能消谷,故令微烦,损谷则愈”。[6]

轻则不必用药,损谷自愈,重则可行消导之法,宜枳实栀子汤加大黄,或香砂平胃散。

如因酒食而复发热,烦闷干呕,口燥不纳者,酌加葛根、连翘、山楂、乌梅、枳椇等清解酒毒。

《医宗金鉴·伤寒心法要诀》提出:“新愈之后,脏腑气血皆不足,营卫不通,肠胃未和,惟宜白粥静养”。

庞安常也有“凡病差后,先进清粥汤,次进糜粥,亦须少与之,切勿过食也;至于酒肉,尤当禁忌”之说。即病后应进容易消化而清淡的食物,并根据舌苔变化,痞气之有无,大便之坚软调整饮食。

王孟英强调”瘥后必小便清,舌苔净,始可吃粥饭……必解过坚矢新粪,始可渐渐而进,切勿欲速,以致转病”。

另可配用萝卜、陈皮疏导胃肠;鲜芦根、陈仓米、荷叶粥升清降浊;山楂、麦芽开胃消导。

3. 劳复

温病学家吴又可《温疫论》提到:“疫邪已退,脉证俱平,但元气未复,或因梳洗沐浴,或因多言妄动,遂至发热,前证复起,谓之劳复。瘥后劳力、劳神皆易复病”。

如吴坤安说:“伤寒新差,稍加劳动,其热复作”。

万潜斋《寿世新编》指出:“凡有问疾来者,勿得与之相接,一人相接,势必人人相接,多费语言,以耗神气。心所契者,又因契而忘倦;心所憎者,又因憎而生嗔,甚或坐盈一室声起谈风,纵而耐烦,又不敢直辞以去,嗟乎,病人力克几何而堪,若此,恐不终朝而病已增剧矣”。

实者如《伤寒论》392条,见发热、心烦懊恼、胸脘痞闷等,用枳实栀子汤清热除烦宽中;兼有恶寒发热者,视轻重加薄荷、葱白、紫苏、羌活、黄芩、知母等味。

虚者又分气虚劳复和阴虚劳复。

“轻则静养可复,重则宜补气血”,而不可滥用“承气及寒凉剥削之剂”。

气虚劳复者见发热、微恶寒、四肢倦怠、脉虚右大、舌润无苔,治以补中益气汤,汗多恶寒者,归芪健中汤最妙。

王孟英认为此因虚阳浮扰而致发热,宜调气血,集灵膏可用;阴虚劳复者见头痛发热恶风、口渴心烦、舌燥脉虚数,治宜滋阴清热除烦,方用栀子豉汤加生地竹叶、金水六君汤(《景岳全书》)加减等[7];吴又可提出宜服安神养血汤。

4. 房复

房复者,指热病初愈,恣行房事,邪热复炽而致复病[1],仲景称为“阴阳易”。

热病易耗肾精,若热病新瘥,恣行房事,则更伤其阴,甚则损害性命。如庞安时说:“新瘥后,精髓枯燥,切不可为房事,犯房事劳复必死”。

《伤寒论》397条指出其表现:“其人身重少气,少腹里急,或引阴中拘挛,热上冲胸,头痛不欲举,眼中生花,膝胫拘急者”,并以“烧禈散主之”。[6]

后世医家又有所发挥,提出根据阴虚、阳虚、脉络瘀滞等不同病机分别用六味地黄汤、人参膏、当归白术汤、加味当归四逆散汤等。余师愚以麦冬汤治之(加人参更妙),每每取效[2]

5. 怒复

何廉臣《重订广温热论》提出”怒复”之说[7]

瘥后怒气伤肝,相火暴发,余热复作,见身热胸闷、心烦懊恼、气逆喘呼,甚则胁痛呕血。治以清泄,苏子降香汤加桑叶、丹皮、银柴胡、地骨皮等。

又有因郁怒气结而致癥瘕瘀血者,宜开郁正元散、当归活血汤、抵挡汤加减;

因大怒而致气血奔涌无制,见出血或痛厥者,宜犀角地黄汤加味。

6. 自复

若疫邪未尽,其病无故而复者,此名自复。

如因湿热邪气粘腻淹滞的特性,湿温后期往往症状已消而湿邪留伏,导致湿温病易于复发。

调治当问前得何证何病,“稍与前药以彻其余邪,自然获效”。[7]

瘥后调理治疗总则

总之,对于热病瘥后调治,正如何廉臣总结道:“当分补虚、清热二项”,另可配合饮食补益。

“补虚”应根据辨证施补,其中以补养阴液为多用。

何廉臣指出:“凡人身天真之气,全在胃口,津液不足,即是虚,生津液,即是补虚。故以生津之药合甘寒泻热之药,而治感后之虚热,如麦冬、生地、丹皮、北沙参、西洋参、鲜石斛、梨汁、蔗汁、竹沥、茅根之类”。

另外,病后尤其要重视调理脾胃,常用六君子汤、黄芪建中汤加减。

《温疫论》中说:“胃体如灶,胃气如火,谷食如薪”,并专设“调理法”一节强调调理胃气的重要性,认为”若久病之后,胃气薄弱,最难调理”。

饮食之补,但取五谷之气以养之,五菜之气以充之,而不可急于用肥甘之味,以免助痰生湿,恋邪碍胃。

“清热”即清邪,针对余邪而设。

若余热未净者,多宜小甘露饮、叶氏养胃汤等甘寒清养之品,因大病后多为阴虚不制余热,不可一味使用苦寒药清热泻火,复伤其阴;

兼夹痰湿的,又当合用桔梗、肉豆蔻、藿香、佩兰、橘络、贝母、枇杷叶等轻苦微辛之品芳化湿邪,清化痰热;兼瘀血阻络的,以赤芍、丹皮、丹参、当归、山楂等活络凉营。

除药物饮食调治,瘥后禁忌也应注意:一则忌口,如”如酒肴、甘脆、肥鲜、生冷等物,皆不可犯”;

二则忌劳心劳力,即不可”费心费力,过喜过怒,多言多动”,以防再伤正气,病证迁延不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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