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珺,当代最好女书家?田蕴章:无非男人字,徐静蕾学她学歪了

不管周慧珺先生是否当得起“大家”之誉,我都认为她是真正的“书法家”。无论人品还是书品,她在当下,都足以俯视群伦。

作为书法家,1939年生人的周先生,早在1970年代,在九州噩梦初醒,国事重熙之际,她就乘其兴会,成长为书法界头部明星。她所书写出版的《行书字帖—鲁迅诗歌选》等,长期都是国内最畅销字帖。论影响力,现今的书坛几乎无人可及。论威望,书协高座上的巍巍大佬们,也基本只有低首敛眉的份。

但她近半个世纪以来,再风光也从无得意忘形之态,始终自甘寂寞,不事张扬,不争名夺利,不拉帮结派,不自命不凡,不粗制滥造,一生都只是单纯奉献、寄情于笔墨,只要力所能及就不遗余力,无私提携沪上小辈。

单论这种虚静修业的风流格调,与超世拔俗之操守情怀,就是当下文苑所罕见的,足以让人追慕和敬重。

作为女书法家,她作字无女子气,笔力峻激,斩斫之技,更胜男儿,可称为奇女子。

中国历史上,女性大书家极少。我想,书法本身,天然地就较强的男性意象。因这门技艺是以线条为核心的,既是线条则必讲究刚雄与劲道,线条一无力字就不可能真好。是以古来女书家,从蔡琰、卫夫人到民国之际的萧娴、厉国香、游寿、谈月色、庄闲等诸家,也多以闺阁式的柔美丰赡名世。而周先生晚出,且不良于行,却能突破性别限制,与男子竞其雄强,就书史意义而言,都是难能可贵的。

因此,我以为,周先生作为书家的意义,不仅在于她今人学米的典范人物,海派书风的当代拓新者, 也当称是历史上女书家的本色大宗之一。也所以,我自己觉得,不管该如何客观看待周先生的成就,我都首先敬她是当代真正“书法家”。

往大了说,周先生其人格、书格如此,后辈何敢藐视,而后之习书者,当于此取鉴焉。

周先生的性格,当是桀骜顽强的。她会选择学米字,并且有成,也是因性情与米芾契合有关。

她后来在自述中说过,米芾的书风跌宕取势,一泻千里,有“刷字”美誉,但她当初一见《蜀素帖》,心魂就为之荡漾。她说,“我觉得这还是和我的性格有关联,我喜欢刚强的一路”。

她本身出身浙江镇海富商之家,其父从小叫她学赵体。但她对赵孟頫的清秀流美向来嗤之以鼻。成年以后,论师承,又出自沪上沈尹默、翁闿运等并非专学米氏的门庭,却最终“离师辅而不返”,以追摹米芾成家。

当代学米能有她这等功力的,应该是找不到了。而像她那样学米又不局限于米,多少能创出自家面目的书家,也应当是唯此一家吧。我们看她后来的一些书作,即可明白,她中年以后,同时是遍临北魏碑版、汉简木牍,继而上溯晋唐,下及明清的,碑帖并进,取法多样。她的书作,尤其在晚期,那种用笔明快,兼章法奇特的书风,必与此广参博取有关。

可以说,在书学之路上,周先生始终都在竭力钻研,不断尝试新的领域。时论多说她是学米的,其实还是低看她的雄心了。

但是,平实地讲,若说周先生是“当代书法大师级人物”,我觉得还是过扬其实了。

她的书作,特征是如此明显,而局限性又同样是如此显豁,有鉴者都不该隐瞒。 我斗胆以为,真要鸡蛋里挑骨头说实话,周先生书艺,问题当是不少的。

比如,融汇而未能贯通,略显匠气。其书以楷书、草书最具特色,笔法上也明显都有米癫和魏碑融贯的特色,比如欹侧与平直的综合提炼等等,特征是立即可见的。但是她的融汇,很大程度上只是学了皮相,而不是真汇聚有打通的骨血。想凡练过几年书法的朋友,都不难看出端倪。

比如,她之学碑,确实从魏碑乃至金石之学中汲取到了平、直、方、正的有意经验,但与此同时,碑学精髓中的天然、拙朴、雄浑、古趣,也许也因了她终究是女性之故,几乎被她若有意或无心地弃若敝履。她之学碑,有浮光掠影的时代通病。

比如,她之学米,学到了米字结体独具特色的欹侧,但是终其身都难以探及米芾鬼斧神工力挽狂澜一般的运笔之道。她的太多书作,只是形式上一味地欹侧处理,米字的形态是有了,但是米体的精神、米体的内在、米体书风中的那种劲健筋骨与妍美肉感同时兼有的骨力、气度、姿态、风神,却在一笔一划中被稀释了,显出浅、浮、俗的状态,缺乏美感。

再比如,我认为,更为可惜的是,周先生的书艺,在1980年代以后,不仅没有更上层楼,进而臻至于人书俱老之境,实际上是退步了。她步入晚景之后,用尽几十年的时光谋求创新、希冀进益,可从成果看,收效是甚微的。艺术这东西,真不是只要勤奋就能对等收获的。

这一点,是几乎所有学艺者的困局,不是周先生一人之弊,可叹。

从这些层面讲,周先生的书作,喜欢她的人捧之为米体殿军,甚或说她已经超越了米芾,是岿然一代大师,我觉得评价是过当的。

我以为,总结而言,周先生终其一生,不管如何取径多方,其实永远都在模仿着米芾这个男人,而且不仅未脱其笼罩,甚至在形式技法和精神气度上,都未能完全探其精髓。从书史上看,她学米未必是格外成功的。田蕴章评点当代书坛,就说吴昌硕王铎是“丑书”,启功不配称“大家”,而周慧珺无非“男人字”,明星徐静蕾学她是误入歧途云云。

另外,她的书法,尽管让识者一眼就可以认出,但往大的要求标准讲,终究还是缺乏自己的个性,并没有在书法风格上自开一天地,也未能完全掰开世俗或男性书法的法则,而以自己女性的身份与性情,创造特殊的周氏书风。由此而言,她也未必可说是当代书家继承与创新的成功典范。

但依据学史,如实检讨其功过,不是要否定她。她依然是非常出色的一代书法家。其成就在如今蔚为鲁殿灵光,人格也足为当代书家表率。不浮夸地讲,她实为当下书坛的“典刑在夙昔”,也是一股能映照左右的清流。我过去看她回忆文章,见里面有句话说,“父亲对我的影响特别大,我一直记得他说过这样一句话——'做生意是肮脏的,搞书画是清白的’”,平平实实,但我看后很动容。

如今,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但早已利欲熏心、铜臭弥满的“书法家”们,在周先生面前,是更应该感到羞愧的。总之,她的书法成就,也许很容易为后来追上,但她的这种书家本色,与为人初心,是永远有光芒的,是蕴藏有高贵之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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