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我的祖母》(中篇散文连载四)作者 吴位琼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祖母和所有坚韧勤劳朴实厚道善良的中国女人!
我的祖母
作者 吴位琼
我出生的时候,中国著名的三年自然灾害已经结束。当我略略长大,听说了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人们所蒙受的苦难,在感到吃惊的同时,还有点暗自庆幸。
据说在我之前,由于我父母结婚三年一直没有孩子,我们家曾经抱养过一个女孩。关于这些,我曾经一无所知,家里也从来没有任何人提起,只是我偶尔一次从街坊邻居的闲谈中得知的。那时我还小,听说后就像获得了一个爆炸性新闻似的,飞跑着回家问祖母,希望从祖母那里证实新闻的可靠性。在我的记忆中,祖母还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谎话。
祖母沉吟了片刻,起初并不承认有这回事。我却不依不饶,缠着她继续追问:如果不是曾经给我抱养过一个姐姐,那么那个抱养的女孩是谁?是否就是我?我是否就是你们捡回来的那个孩子?
祖母回答:这话从何说起?是哪个瞎说八道的?你究竟是听谁说的?
我当时还小,丝毫没有意识到说这些话的严重性,于是一五一十将所听到的和说这些话的人供了出来。
祖母终究还是不会说谎的人。于是告诉我,在我之前我家确实抱养过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呢?我问。
死了。祖母答。
怎么就死了呢?我问。
不知道怎么就死了。祖母答。
如果她活着,有多大了?我问。
大不了你多少。祖母答。
我再继续追问,无论怎样摇着祖母的胳膊,央求她多讲一点,她都摇着头不再搭理我了。直到我母亲回家后,知道了此事。母亲是个炸辣脾气,放不下隔夜话的,马上跑到隔壁大妈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边哭边要大妈评理:她说她不是我亲生的,评您说,她是不是我亲生的?
大妈是个脾气温和的人,当即附合道:怎么不是亲生的?当然是亲生的。
一看这阵势,我云遮雾绕般地蒙了。将信将疑,却又不容置疑。现在想来,也许那个女孩本来就是先天不足而夭折了?或者在自然灾害中饿死了?总之从此之后,这件事情再也无人提及。直到2016年,我母亲重病入院,我相守于侧。母亲似乎预感到自己时日不多了,突然睁开眼睛含着慈爱的光对我说:你是我亲生的呢。妈这辈子就生了你们三姐弟,不多,也不少。
我当时来不及多想,心里咯噔了一下,泪就流了出来。我握紧母亲的手连忙说:妈,您放心吧。我们三姐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一定会团结一心的。
为了让母亲转危为安,我们配合医生只要是能用的药都用上了,我甚至跑到寺庙里磕头作揖求菩萨保祐我母亲平安。那一次,母亲总算从阴间回到了阳世,但第二年还是走了。本以为会像先一年虚惊一场的,却不料终成永别之人,她终究还是到西天信奉了一生的观世音菩萨那里去了。
记得我母亲曾为我描述过她生我时的情景:那是春天的早晨,红霞映红了东方,我的母亲预感到自己快要临盆了,就催我父亲快点去医院请接生婆(那时条件差,女人一般都是在家生产)。谁知我父亲走到医院门口就被贴在橱窗内的报纸吸引住了。等到想起该办的正经事,请了医生赶来我家时,我已钻出了妈妈的子宫,躺在妈妈身边哇哇哭叫着。接生婆是当地有名的妇科医生,立即剪下了缠在我身上的脐带,进行了消毒和包扎处理。
就在我出生的那一刻,潜江城东门失火,火光烧红了半边天(那时居民很少砖瓦房,一般都是木瓦房,烧起来很快。那时没有消防车,救火都是靠水泼)。顷刻间整条街的人一片荒乱,纷纷夺路逃生。我的祖母那时已经失明,见我出生如获至宝。听说失火了,马上解开衣襟喊道:把孩子给我,我来抱着!
所幸火势得控,虚惊一场,紧着的心总算松了下来。于是一家人欢天喜地给我取名字。祖母说,这孩子来得好,是我们全家的娇娇宝贝,就叫全娇吧。
母亲不同意,说她自己有个长辈名字中就有个全字,应该避讳。
父亲说,这孩子出生时霞光满天,出生后火光冲天,又是早晨,就叫朝霞吧。
这回祖母不同意了。说,我已经是个瞎子了,不要再叫霞(瞎的谐音)了。
后来决定给我取个“琼姣”的小名。琼者,美好的玉也;姣者,美好也。那个时候,民间孩子取名一般以越丑越俗越贱越好。说是孩子名字不能取高,怕他(她)命贱消受不起,于是满大街都是猫呵狗呵花呵草呵的名字。我们三姐弟的名字都是父亲取的:吴位琼、吴位新、吴位军。吴是姓,位是家谱中的辈分。琼取美好如玉之意,新取破旧立新之意,军取全国学人民解放军之意。不俗不雅,算是随了个大流。
据说为了能够怀上我,我母亲不知吃了多少药。结婚三年不见任何动静,我母亲那时也许有宫寒的毛病。她几岁就失去了父母,寄养在一个没有孩子的叔伯爷爷名下。爷爷想让我母亲读书,奶奶不同意。说是你让她读书,谁帮我洗衣做饭?将来读出去翅膀硬了,谁来为我养老送终?于是母亲就象一个不花钱的丫头,一直被他们粗活脏活地使唤着。即使是三九寒冬,也得穿着草鞋去十多里外的荒湖林子里割下枯芦苇挑回家做柴烧。这样积年累月,母亲就落下了寒病。嫁到吴家后,我祖母视她如己出,外人不知情的都以为她是我祖母的女儿而不是媳妇。为了给我母亲治病,她们几乎跑遍了潜江所有的医院,然而就是没有效果。于是祖母越发相信因果报应了,以为是自已作了什么孽,影响了吴家开枝散叶。想起祖父和那些前尘往事,夜夜流泪。加上白天的过度劳累,祖母患上了眼疾。起初不以为意,后来渐渐严重,有了失明的预兆。不得已,只得要求我远在乡下的父亲请假回城,带自己去找更有名望的医生看病。父亲答应马上就回家的,可是请假时,领导要求他忙完一个大文稿的起草再走。于是一拖再拖,待得公务忙完回家时,我的祖母己经到了失明的程度了。
当时紧邻潜江的天门县城有一个八十多岁远近闻名的老中医,据说治眼病有绝招,我父亲于是带着我祖母和我母亲找到了那里。老先生一看我祖母那双眼晴,当即大声呵斥道:迟了。怎么不早一点来看?哪怕早个十天半月都还有救。老先生所说有救的那个时间,正是我父亲向领导请假为其母治病的时候。真是造化弄人,欲哭无泪。
不过老先生又说,你们幸亏来找我看病了。再来迟一点,你那眼睛不仅要烂穿,恐怕性命也难保了。老先生说的很深奥,说我祖母病已入骨,毒在眼内。如果不将毒放出,恐怕要影响全身,乃至整个生命。于是征得我祖母他们同意,老先生在我祖母眼睛周围,用一根银针穿刺,挤出了许多血水。老先生叹口气说:你命是无妨了,但眼却糟蹋了。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祖母将我父母结婚三年没有怀上孩子的事情说与那老先生听,请求老先生给我母亲也看看病。老先生替我母亲诊了脉后,开了三付药,并且用肯定的语气对他们说,拿回去喝了,很快就会怀上的。
这三付药,其中有一付在路上弄丢了。剩下两付只吃了一付,还有一付就放在了柜子里。不料老先生果真是神医,仅那一付药的功效,我母亲就怀上我了。全家人喜出望外,将剩下的一付找出来用罐子装好,说是以后如果别人有谁需要,可以做好事推荐给别人。祖母说她用一双眼睛换回了吴家有后,值了。
自从有了我,我们家就都拿我当个小公主宠着。母亲每日用奶水喂我,据说我吃母乳一直吃到三岁,长了牙都还在吃。后来有了弟弟,我才勉强断了母乳。在我能吃米饭肉食之后,虽然日子艰难,家里却每天都要蒸鸡蛋汽水肉喂我吃。那时住在我家的还有我父亲的本家兄弟一家人。原本是从咸宁那边流浪过来的无依无靠的两个吴姓兄弟,大的住我家隔壁,小的就住在了我们家。据说这两兄弟的媳妇,都是我祖父当年在世时替他们出资张罗娶进门的。一直亲如一家人,相互帮衬关系非常好。可是为了我,我祖母却无意中得罪了同屋的晚辈,被我那伯妈含沙射影地骂。
原来是我和她家与我同岁的女孩打了架,本来是我先动手打了人,一看大人凶过来,我便哇哇放声大哭起来。祖母听见我哭,马上过来抱起我,娇娇宝贝地哄个不停。那边伯妈见此状,拍着手吵了起来:你家孩子打了人,你狗子都没一个来嗅一下的,却抱起你孩子娇娇宝贝的哄。
按理,祖母是她长辈,何况彼此都在哄各自的孩子,一两岁的孩子打架实在算不了什么。但祖母还是一面哄着我吃下饭后,一面又盛了饭去那边哄孩子。如此息事宁人,双方总算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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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吴位琼,自82年开始发表作品讫今,公开出版过个人专辑《守着没有花开的寂寞》、《你以为我是谁》、《吴位琼诗选》;另有与人合著《辛亥革命先驱一一刘静庵》等书籍出版。有作品曾发表于《诗刋》、《中华诗词》、《诗选刋》、《中国政协报》、《中国妇女报》、《湖北日报》、《长江文艺》等刋物。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省诗词楹联协会会员;武汉市作家协会、潜江市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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