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阕《钗头凤》,一生长恨歌

思悠悠,恨悠悠,此生此情几时休?纵观古今文人的许多爱情故事,感天动地,风流千古。唐宋六位诗人词家李商隐、苏轼、柳永、李清照、陆游、朱淑真,更堪称令人驰魂宕魄的旷世情种,他(她)们留下的篇篇爱情绝唱,成为浩瀚的古典诗歌天空中一道特别绚丽的彩虹。从唐宋文人写下凄美动人的爱情诗词中,你能评选出谁最情深意笃吗?

一阕《钗头凤》,一生长恨歌

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的一个春日,阔别10年后的陆游和唐琬在绍兴城东南的沈园邂逅相遇,当时唐婉正与偕夫游园。唐婉是南宋爱国诗人陆游的发妻, 陆游在一生中首先遭遇到的不幸就是他的婚姻。他在弱冠之年与同郡唐氏士族的大家闺秀唐琬幸福地结为伉俪,郎君英俊奇才,娘子美貌多情,真是天作之合,凤凰于飞。但是谁能料到“琴瑟甚和”的小夫妻竟无端地遭到娘亲的忌恨。据史载,陆母恐陆游儿女情长而惰于学,数之遣妇,陆游虽百般劝谏和哀求,但最终不得不被迫屈从,终于酿下了一杯喝不尽的苦酒。离异后,唐琬改嫁赵士程,陆游也另娶王氏为妻,彼此身作别凤,书音两绝。

一对被无情棒打散的鸳鸯,久别重逢,悲喜交集。惆怅不已的唐氏,在征得丈夫同意后,遣婢女置酒肴款待陆游,聊表抚慰之情。陆游见人感事,情不由己,微醉之后,信手取笔,在沈园墙上题写了一首声情凄切、荡气回肠的《钗头凤》词: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当唐琬读到这首词后,痛苦眷恋的内心,又一次掀起了情感的波澜,于是和了一首情感哀怨、同样催人泪下的词: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晚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怀着巨大悲痛的唐琬,怎能经得住这一次肝肠寸断的相见呢?不久她便忧郁而亡。

两阕《钗头凤》,是两个断肠人蘸着长年在心中涓涓流淌的泪水写成的爱情诗篇,交织着无穷的爱和恨,延续了一生的痛和悔,动人心魄,令人心碎。就这样,陆游和唐琬以短短的120个字,合著了一部情天爱海,忠贞不渝的爱情悲剧,这部短剧与另一首1700字的爱情悲剧长诗《孔雀东南飞》,成为在历史的长空中并峙的双峰。

这部爱情悲剧并没有因唐琬去世而戛然落幕,晚走的陆游依然执著地谱写着它的续集。他63岁那年,“偶复来菊缝枕囊,凄然有感”,又写了两首情词哀怨的诗: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闷幽香。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少日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

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绍熙三年(1192年),68岁的陆游来到沈园,旧地重游。虽然园已易主,但当年题墨犹在。阅读旧作,能不凄然?何况时值深秋,人近黄昏,往事已成断梦残云,他也只能无奈地消除过去的妄念,向神龛寻求解脱了。怀着怅然的心情,陆游写了一首七律《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40年前尝题小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易主,刻小阕于石,读之怅然》: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神龛一炷香。

庆元五年(1199年),75岁的陆游再游沈园。这时候唐婉已香消玉殒44年之久,但陆游的缱绻之意却反而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加深。他努力追忆着深印在脑海中那惊鸿一瞥的一幕,在荷花池畔题下《沈园二绝》: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帐然。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愈是在黄昏日暮的天假之年,陆游愈是怀念旧日,思念伊人。开禧元年(1205年),陆游又一次赋下记咏沈园、追念唐氏的《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园二绝》诗,当时他已届81岁高龄: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随着人生的路程愈来愈短,陆游深感来日虽无多,而怀念却无期。他一次次提起已显得沉重的羊毫笔,平静而坚定地表达了珍藏于心底的至死不衰的爱情:

城南亭榭所闲坊,孤鹤归飞只自伤。

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

(《城南一首》)(82岁作)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春游四首》之三)(84岁作)

陈衍在《宋诗精华录》中评曰:“无此等伤心之事,亦无此等伤心之诗。就百年论,谁愿有此事?就千秋论,不可无此诗。”陆游与唐琬在沈园留下的诗、留下的爱和留下的梦,赋予沈园一种特有的文化情调和魅力。

陆游的爱情悲剧流传千年,他的伤心诗篇诵咏百代。缅怀斯人,追溯往事,每一个走进沈园的游客都会驻足伤心桥上,向下观望,总希望在春波池中能看到陆游与唐琬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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