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 | dada
昨天翻阅到一篇文章，讲的是一位亲人的去世给作者带来的感受。看了那篇文章以后，我不禁想起了我的dada，一位辛苦了大半辈子的老人。
在我们重庆的乡村，爷爷一般被称呼为dada，这是一种土叫法，虽然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叫，就连翻遍了新华字典，也很难找出这两个字的具体化。
从我有记忆起，我的dada似乎一直都是一个模样。瘦瘦高高，干瘦的脸上总是严肃庄重的，很难看到他的笑容，他也很少有言语，经常是一个人干活，一个人收工，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一般。只有到了年底，家人们都团聚在一起吃团年饭，这时，或许能在他脸上能看到笑容，他的眼睛是单眼皮，衰老为他的眼尾增添了丝丝皱纹，笑容将皱纹叠堆在一起，我知道，那时候的他，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我虽然从小是被奶奶带大，可却与dada接触的并不多，他长年一个人住在老家，而我是在镇上读书，我们只有周末的时候会生活在一起。
农村的小孩，是要干农活的，即使是拿不起笨重的锄头，帮忙捡捡地上的杂草也是好的。可小孩子都爱贪玩，我们常常躲在家里，或是在公路上，一心只想逃过做农活，直到奶奶来寻我们，我们也不大情愿跟着去，这时，奶奶但凡提到dada的名字，这世间便又多了几个勤快的人儿。
我印象最深的是收获玉米的时节。玉米叶十分的豁人，还可以划开人的皮肤，我不想去扳玉米，就只好负责去运送玉米，可我人小没有力气，用尼龙口袋一下子也只能背二十多根，就这样，还要被奶奶说什么事都做不了，内心委屈得紧。正准备搬运时dada走过来，话也不说，把玉米装满了了两大尼龙口袋，就用扁担挑着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喊我跟上，八月的草丛是会有意外的“惊喜”，我害怕的跟着dada，亦步亦趋，生怕草丛中会窜出来不明生物，dada似乎知道我心中所想，他每一步都走的扎实，给我铸成了坚实的盾牌。我记得那时太阳快要下山了，橘黄色的日光笼罩在大地上，dada的影子被越拉越长，仿佛像是夸父逐日，踩着草鞋在为我开路。
记忆中，我最爱吃麻花也是因为dada的缘故。奶奶当时带着四个孩子，生活比较拮据，我们一般都是到了什么蔬菜收获的季节，就吃什么蔬菜，那时候四季豆结了，我们就连着吃很长时间的四季豆；丝瓜熟了，我们就顿顿都是丝瓜；黄花开花了，于是就成了我们饭桌的常客。偶尔奶奶需要回老家，就由dada来照看我们，我们开心的心情溢于言表，因为dada会给我们做麻花汤。黄澄澄的麻花，加上青翠的小葱，融于一体，引人胃口大开。贪心的咬上一整口麻花，油汁四溅，香气十足，让我久久不能忘怀。长大以后我自己也尝试着去做这道菜，可是，却怎么也做不出来那时的味道了。
这些都是我儿时的记忆，再后来，我们长大了，也慢慢了解到了dada的故事。
dada的这一生过得并不顺遂，虽然我并不清楚在他身上发生过怎样的事情，但我曾看到他拿着一张泛黄的纸张，哭得像个孩子，嘴上嚷着他要一个说法，他说他应该得到一个说法。
事情发生在很多年前，大概那时的dada还是一个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的男人。他在自家的菜地被人给打了，是好几个人打的，关键是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就打人。这次事故，给dada的内心造成了难以抹去的伤害。以至于，四五十年以后，他还耿耿于怀，只是时过境迁，没有谁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只剩下受害者还浸在那个泥泞的沼泽里，怎么也爬不上来。
去年的时候，在和父母的谈话中，意外得知原来在我太爷爷那个年代，张家的家境条件还不错，那时候我的dada还有私人老师教导。后来因为一次运动，被定义为富农成份，便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光景。
dada后来学了一门手艺——弹棉花，靠着这门手艺娶到了我的奶奶，后来有了我伯伯，我二叔和我爸，再后来就有了我们。我想着前些年，他还说等我和姐姐结婚时，要给我们弹新的棉被，送到我们婆家，可是他终究没有等到我们出嫁。
前年的暑假，dada的人生，被画上了句号。他走的特别地突然，在去镇上的路上出了意外，当天晚上就被告知不行了，让家人有所准备。为了让他的儿子们看到他最后一眼，医院用氧气瓶给他吊着最后一口气。第二天白天，我们将他从医院接回了家，让他在家中吊气，也算是“回家了”。
他安静的躺在摇椅上，并不是没有意识的，我看到众人围在他身边，帮他换着寿衣，给他擦脸擦身体，我看到他眼角有泪水滑出，很细，但透着光亮。医务人员拔下了氧气瓶的那一瞬间，周围的哭声越来越响，我的奶奶哭得连脚都站不稳了，因为家里的顶梁柱没了，没了。
作为子孙，我们要给dada守夜，就是一整晚都需要坐在那里，时而烧香烧纸，没有了人群的夜晚，显得更加寂静无声。我搬着凳子坐在门口，对面就是dada的灵位，我向来不是一个胆大的人，可那时的我一点都不怕，这是我的dada，我离他最近的地方，任何东西都不能挨着我，因为我相信，他会保护我的。
灵柩上山那天，我因为身体的缘故没有跟随，我想dada会谅解我的。拦社那天，我们去给dada添了新土，他们选择了一块很好的宝地，在那里，鸟语花香，还可以俯瞰整个村庄，dada于一九三四年出生在这片土地上，二零一九年又魂归这里，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作者简介：
江央：重庆人，平时就是胡乱写写，喜欢看小说，最喜欢的人是仓央嘉措，最喜欢的作者是汪曾祺，期待认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