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堤杨柳醉春烟
□黄 裳
那天,姐姐指着路边的柳树说:你瞧,都这时节了,怎么这柳还很绿呢?
已是立冬,午间的阳光依旧暖融融的。宽阔的人民广场上空,一支墨色风筝,像个精灵一样,十几条长长细尾随风不规律地上下舞动,像五线谱上流动的音乐,更像迎风飘摆的柳丝。
昨日刚下了场小雨,一缕柔细的清风拂过,柳丝轻飏,如果不是那些已落尽叶子裸露枝桠的桃李丹枫静默在那里,单见绿柳依依,这份清新湿润,竟有浅春的感觉呢。
喜欢在河堤上漫步,是因为走在十里滨水的长堤上,有如走进一幅光阴长卷的画廊里。而在这幅长长的画卷中,最喜欢看的就是柳了。
早春,当小草从地上冒出绿色,河堤柳树的枝条上就遥相呼应地吐出嫩绿的新芽。这时其它的树木植物仿佛冬眠刚刚睡醒,一场春雨,柳已是“碧玉妆成一树高”了。
一直认为,植物中的树也是有性别之分的。比如高大的杨树,长青的松柏,都应该属于男性;而柳,则应属于温柔女性。春天,柳是亭亭玉立的清纯少女;夏天,柳是素淡知性的青年少妇;秋天,则是底蕴丰厚风姿绰约的中年熟女;冬天,是疏朗矍铄的斯文老妇人。
柳的确应该是属于女子的。读一读那些有关柳的词汇便可知晓了。身材婀娜的女子一定是要用“杨柳细腰”来形容; 容貌姣好的女孩子许是长得“柳眉杏目”,就连《红楼梦》中说到“凤辣子”的美貌时,也是用了“两弯柳叶吊梢眉”来形容的。我感叹曹雪芹大师描摹观察的细腻,因为柳叶的尾梢真是上翘的。古时用画眉的雅趣表达夫妻情笃的美好;用“眉目传情”来描摹女儿恋爱时羞涩的神态。想来,那眉,也一定如柳叶了。在我看来,笼烟柳眉也是美貌女儿应该具备的条件之一吧。
大学毕业那年,一群青春蓬勃的大孩子到杭州实习。正是早春二月,烟雨蒙蒙。西子湖畔长长纤细的柳枝上新叶翠绿。清风吹拂,柳丝轻飏,真是一片“拂堤杨柳醉春烟”的景象。我手擎一捧绿柳,萦怀其中,久久不舍离开。初次遇见江南的景色,这柳姿柳态,便醉在心底,深深扎下了根。
许多年后,想起西子湖的美景,那一条条纤长的柔细的嫩柳,如西子轻蹙的蛾眉,含烟若雾般轻轻拂起的感觉,仍在我心中漾起一抹美韵难觅的沉醉,我以为西湖的美多在柳了。
柳如画,柳是诗。从古至今,那纤纤绿柳不知让多少文人墨客入诗入画。周邦彦的词就直接明快地说:“清明后,风梳万缕亭前柳。”唐诗宋词里随处可看到以柳为题的诗句,“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就在最早的《诗经》里,也有“惜我往矣,杨柳依依”“有菀者柳,不尚息焉”。
曾经学过几日山水国画,古人常说:画人难画手,画树难画柳,一画便出丑。柳树之所以难画,是因为很难把她刚柔相济的气韵画出来。一条柳枝,一笔下来最见功底。运笔时,需要笔缓势连。既要微带粗细,又要不露锋芒。要将杨柳妩媚的姿态,柔韧的风骨表达出来。柳喜水,遇到河水还有向水边倾斜的特徵,柳生青春,即便是苍老的柳干,柳条也是柔嫩的,所以在画柳叶时,还要松散有致富于变化。我喜欢画柳,只是始终画不出柳的神韵来。我想,如果用哪位现代人的气质来比拟柳的优雅,感觉非赵雅芝的神态气韵莫属了。
柳蕴情深。因为柳和“留”同音,所以古人常以柳赠友人,以表达依依惜别之情,表达更深的意蕴。多少人将真挚的情感寄托在柳上。“远客折杨柳,依依两含情”。柳丝纤长,如丝亦如思。千丝万缕如爱意绵绵,“系春情短柳丝长,隔花人远天涯近。”
其实,柳的生命柔中带刚,是很有韧性的。柳树耐寒,耐涝,耐旱,素有“无心插柳柳成荫”之说。虽是插枝繁殖,但适应性强,生命力旺盛,生长得快。无论是在盐碱荒漠,还是北国江南都能看到柳的身影。柳在中国已有两千多年的栽培历史。它既可美化环境,又可材用,属于“四旁”绿化树种。在我所知道的落叶植物里,柳树应该是最早报春,且坚持到严冬,才落尽最后一片叶子,在柳柔弱的枝叶里流淌的竟有松柏的忍耐力。常常看到,一场初雪过后,街边粗大的老柳仍就绿叶如新。
我总觉得,柳,就是一个满腹才情的曼妙女子,任凭四季风雨随性吹拂撩拨,依旧不慌不乱,优雅从容。优雅,是因为有一种内涵丰厚的底韵;从容,是因为有一种柔韧洒脱的境界。
常常坐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凝望着河堤上一排排绿柳遐想。垂柳簇簇,纤细柔婉,婷婷悠然。看到它们,便想起那年春日西子湖畔绿柳青青,也会想起那首诗:“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柳啊,总能带给人春天的希望,即便是暮秋时节,所有落叶植物全部消退了繁茂的热情,柳树仍以坚韧的勇气,传递出生命的活力,即使浅冬,不再浓密的柳叶泛着浅黄淡绿,仍会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信息。有柳在的地方,自然就有春的感觉;看到柳时浑身都会漾动青春的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