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莉||风中的那些柳叶儿
尘世一朵莲微刊第195期
风中的那些柳叶儿
1
立秋了。
门前的柳树,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树枝不似春天里那么轻盈。柳叶儿在秋风里,满含着愁绪,晃动着。
站在楼上,正好看它们被风蹂躏中的样子。看,是因为,我觉得我就是这柳叶儿,抑或柳叶儿就是我。
年年柳叶儿初绿的时候,我都要拍。我欣赏柳叶儿在柔和的晨光里,豁然开朗的正午阳光下,傍晚夕阳余晖映衬的姿容。当柳树下榆叶梅绽放花朵时,柳叶儿美到了极致,大概是玫红色花朵衬托的结果吧,我想。
之后的整个夏天,柳叶儿才可以放松些了。我不再盯着它们拍照。只是在它们的掩映下,坐在树下那张木桌边,安静地读一本书,或者轻声地反复哼唱新学的歌。
夏日熏风,柳叶儿飒飒作响。我仰起脖子看头顶柳树分割出的那一隅蓝天。这门前的柳树,长得真高啊!十几年前,我进入这新居时,才刚刚栽植,这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快要没过这六层楼的楼顶。
2
十几年的功夫,说短也短,短得不容人有片刻犹豫,忧愁和喜乐一股脑地塞给你,你无法明确的甄别,就必须全部接纳。就像那些柳叶儿,阳光雨露的爱抚滋润,风霜雨雪的摧折覆压,一律都要领受。
十几年的功夫,说长也长,长得让人尝尽酸甜苦辣咸,在回味里,慢慢成长,慢慢把自己的心磨砺得温润如玉,山高水长的路途上,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一切既陌生新鲜又熟悉如故。就像那些柳叶儿,春夏秋冬,寒来暑往,绿或者黄,是长在枝头,还是飘落,有的只是淡定和从容。
时间这个魔法师,跟我们每个人开了一个幽默的玩笑,一手燃起无情的火焰,把一切过往烧成灰烬,一手举着鲜丽的花朵,让人心怀无限向往。
有谁,能跑赢时间?没有。每每这样想的时候,我便对一切心存敬畏。
3
我心存敬畏地看着这满树的柳叶儿。欣赏它们,如同欣赏那些鲜丽的花朵。我不是画家,我无法画出此刻看柳叶儿的感觉。这个时候,我总能想起两个崇敬的外国画家。一个是日本画家东山魁夷,一个是文森特梵高。
东山魁夷善于用画笔画自己看到的风景。他眼里的风景,比如晨雾,山,树木,水,都晕开在深浅不一的蓝色中。蓝色,给人的感觉是沉静的,优雅的,或者含有似有似无,时隐时现的淡淡忧伤和哀愁。我想,东山魁夷一定是个生性儒雅,能够成功地在宁静中与自然对话的人。他把自然含蓄、辽远的心事,妥帖地呈现给世人。
提起文森特梵高,一定会有人想起他的向日葵,他的在阿尔的太阳,他的麦田。他只对那些明明灭灭的黄色,异常的敏感。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一个苦难多于幸福的人,怎么偏爱这明亮温暖的色彩?苦难没有湮没热情,反而成了点燃爱的火焰的能源。在阿尔,梵高的绘画艺术达到了巅峰,同时生活赐予他的精神上的,肉体上的苦痛也到了极致。
这两个画家,一个内敛沉静,一个热烈狂放。看着眼前的柳叶儿,我在想,若是让他俩同时为柳叶儿造像,会是怎样的呢?
4
秋风里的柳叶儿,干燥,失却了很多水分。太阳一晒,软了,蔫了,风吹,它就动一动,风停,它就软软地垂挂在枝头,打起了瞌睡。这多像我那垂老的父亲呀。
近些年来,我对于父亲的情感,悲悯多于爱了。他那腿上,胳膊上曾经鲜活饱满的腱子肉,雪花般地不知道消融到哪里去了,剩下的只是满是皱纹的皮肤,包覆在坚硬的骨头上。第一次发现这种情况,还是在他大病初愈后,和妹妹一起在浴室里帮他洗澡的时候。我的手触碰到父亲干硬的脊背时,心里着实一凛。妹妹也许和我的感觉一样,她的手,停止了在脊背滑动的动作。我俩对望了一下,然后默默地继续擦洗着。
我的老父亲的确和这秋风中的柳叶儿有着共通之处。每每回家探望他时,他总是在楼后边坐着,佝偻着瘦削的身子,在太阳底下,眯了眼睛打盹儿。对他说,乏了,回家躺床上睡。他应着,但身体没有动弹的意思。那柳叶儿,不也这样吗?软软的,挂在枝条,风吹来,与它耳语,它才舞动出一点点精神。
5
最是无情是秋风,扫刮落叶归泥土。柳叶儿,辉煌了一个春夏,老了。尽管看上去还绿着,但绿中含着黄意,又少了不少水分,应该是苍绿吧。
风大的时候,有柳叶儿飘落下来。柳叶儿飘落下来的时候,我觉得有一种别样的美。有作家说,落叶是疲倦的蝴蝶,我很佩服这种诗意的描述。飞累了,疲倦了,悄然飘落,轻盈如蝶。真好!
叶子的末路,如此之静美。人呢?人的最后一刻,若能这样,该是前世加上今生修的福吧?
想起已故的母亲,她是在一个深秋的早晨离去的。疾病缠绕折磨了她有一年之久。望着她那骇人的肿胀的肢体,我惊惶,不知所措。我怕她会离开我,可是她却很是淡然,她说,我们终究有一天要永远分别的,你将来也有这么一天。
那时,我听了这话,只当是母亲病糊涂了。心痛且有些哀怨。而今,望着眼前那些风中的柳叶儿,忽然参透了母亲这话的深意。同时,也有些惊惧。难道自己也已经老了吗?竟然有如此苍凉的心境。
6
活着敬畏和热爱。死时,能如柳叶儿这般轻盈静美,足矣。
2018.9.7《石河子日报》玛河文学副刊 感谢邱海虹老师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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