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2】“京城最后一位遗少”笔下的民国京剧与京昆往事(陈均)
书中的一些篇什,是关于北京的京昆往事的追忆与纪念。靳飞常被称作“京城最后一位遗少”,文中亦常称北京为“我们的城市”。而北京之所以能被视为“我们”的城市,离不开靳飞成长于其间的以京昆文化为主的老北京文化。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直至新世纪以来,靳飞一直是北京京昆活动的参与者,以及某些领域的推动者。对于城市的过往以及与自己成长相伴随的京昆文化,靳飞亦含有情感,如纪念梅葆玖,云“让我们重新回到信仰与热爱”;纪念北方昆曲剧院成立六十周年,断言“我们的城市里始终没有中断过昆剧的声音”;纪念昆曲大王韩世昌诞辰120周年,则将韩世昌形容为“中国昆剧的赵氏孤儿”。这些论断与命名,在我看来,正是在对京昆文化“信仰与热爱”的氛围下,靳飞对于戏曲与中国文化的关系的精准把握。或者说,由于北京浓厚的京昆文化的熏习与支撑,靳飞才能对新文化运动以来的诸多主流论述进行反思,翻转旧有议题,提出“民×京剧”之说。
靳飞近年来倡导“民×京剧”,可谓不遗余力。书中的文章,大部分都在说“民×京剧”。譬如,“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是新文化运动为新文学建构的一个文学谱系,按照这种逻辑,不言而喻,接下来自然就是作为一个学科的“现代文学”了。事实上,“现代文学”也在很长时间里也成为显学。但是靳飞偏偏给“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接上“民×京剧”,论证“民×京剧”也是一种“新文化”。在《谭鑫培是中国京剧艺术“新文化”探索的肇事者》一文里,靳飞强调:
中国京剧艺术因而既是中国最晚形成的中国古典艺术,同时又是中国最早形成的现代艺术。其重要程度,足堪媲美“新文化运动”。
新文化运动与以京剧为主的戏曲文化之间经历了百年的生死缠斗,结果自然是新文化×动大获全胜。王元化先生曾策划《京剧丛谈百年录》,就是从《新青年》的“戏剧改良专号”开始讲起,将戏曲一衰再衰的百年历历数来。由于新文化×动所生产的“知识”成为了现代中国的主流话语,被命名为“旧戏”的戏曲,反倒成为了落后、保守的负面象征,坠入时代的深渊,被一代代的“后浪”所拒绝,终至隔膜与遗忘。王元化在检讨自己对于戏曲的认识时,痛感正是由于这种话语权力的压抑与不平衡,才导致了戏曲的逐渐没落。靳飞提出“民×京剧”,将之表述为与新文化运×之“新文化”相并称的“另一种新文化”,实则是延续了王元化的思考,不仅继续探讨京剧与新文化×动的关系,而且还巧妙地实现了一个颠倒:将新文化运×与京剧之间非此即彼的对立关系,转换为并立、竞争,二者都体现了现代中国的精神。这种表述策略,拆除了既有的关于京剧史、关于京剧与新文化×动关系的藩篱,创造了新的叙述视角,也将有可能影响到人们对于京剧的认知。
在纪念谭鑫培、梅兰芳、梅葆玖诸前贤的文章里,靳飞以“民×京剧”为主旨,提出“清末京剧”与“民×京剧”之分。又将谭鑫培定位为新传统的“探索者”,梅兰芳、梅葆玖是京剧新传统的“创立者”与“继承者”,从而勾勒出“民×京剧”的基本面貌。
书中另有一些精彩之处,则来自民×时期京剧界与金融界的关系的探索。譬如,他从梅兰芳与程砚秋之争,挖掘出背后的金融集团以及政×势li之争。也即,作为民×时期娱乐圈的中心,亦是彼时的超级明星,梅兰芳与程砚秋之间的竞争,并不仅仅只是单纯的艺术之争,彼时的政×经济力量变动的体现,亦是由这些力量来主宰与推动。从梅兰芳的“伶界大王”,到梅兰芳访×、访×,以及“四大名旦”之称的产生,无不如此。这一方法类似于艺术社会学。一部“民×京剧”的艺术史,实则也是半部生动曲折的民×政×经济史。其跌宕起伏,实乃不亚于或更甚于舞台上演的戏剧。而对历史的幽微之处的体察与书写,或许也得益于靳飞在不同的社会圈层中穿梭的经验与观察吧。
这些问题的提出,以及饶有趣味的书写,归根结底,还是来源于靳飞身处的位置与视角。正如笔者在文章开头所感叹:重新回到齐如山来认识齐如山有多难!研究者自身的限制,总会带来历史认知的限度。在近代以降的京剧与中国文化的图谱里,靳飞的特点或许与齐如山、陈墨香等民×文人相似,而不同于高校及书斋里的学者。这种视点与层面的差异,使得他对于戏曲的认知、态度与研究路径并不同于学院的学术研究。这些看似旁逸斜出却渊源有自的撰述,在《靳飞戏剧随笔》里有着较为充分的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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