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之美

周末,巧借得浮世绘画册一大本,要迅速看过,两日后归还。我几乎从不借书,除非买不到:眼前的画册,确实是买不到的。
画册纸张考究,印刷精美异常,画与画之间有薄膜相隔,在似掩非掩之间,将俗世生活、美人、春宫三大类浮世绘,巧妙分隔开来。从翻开第一页始,便知什么叫爱不释手。
整个周末,几乎没有抬头看过天色,也想不起是否吃过饭,夜晚到了几更。只要人不乏,便只是沉浸在画册里,心想哪里需要人家限定几日归还,就是不还,书也照样一秒放不下,非得反反复复阅完它,魂魄才会回到现实世界里来。无疑,这是一次在浮世绘里的酣畅漫游。
记得上学时,我从图书馆借来紫式部的《源氏物语》来读,丰子恺翻译的好文笔。故事读得有点迷糊,一如少年时读中国的《红楼梦》,还理解不了太多的人物关系。不过小说用辞之姣好,图典之美貌,深深地刻印在记忆里。
事实是,比之用辞,那些浮世绘插图,因为美得蚀骨,令我害了多年的相思。但它们如何的美,只能放在大脑里,语言向来无从描述,或如书中所写的一个词那样:芳姿烂漫。
这也使我想到,认为美无助于现实的人,大约该是美盲,从末受过美的震撼。而我,这么多年一直想买到小时读过的那个版本,却到今天仍未实现这个愿望。
但当翻开浮世绘画册,数百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版画一页页惊现出来,我觉得,心中太多年没有实现的那个隐秘愿望,这一时刻已然得到补偿。
是否买到《源氏物语》已经不再重要了,画册已经远超一本小说的插图,抵得上十部长篇的总和。而这些作品的魅力,已与十几岁时夜思梦想的插图一一吻合,甚至覆盖。
浮世绘,许多人听说这个词,但或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浮世,通俗来讲便是中国人所指的红尘。红尘是大多数人呆着的地方,即中国哲学中所指的“自然境界”。
这自然境界里什么东西最动人呢,当然是女人。所以浮世绘时常都在描绘美丽的女人。美人总为男人所欲,所以浮世绘里的 shunga,即男女相欢的春宫画,是一众画家最为迷醉的主题。
喜多川歌麿《Shunga》
但红尘之亲切,当然不只帷帐旖旎之事。蒸碗米饭来吃,煮杯香茶来喝;新添件衣裳,织得一方好布;众亲好友外出踏青,围炉夜话;或孩子写字学习,捉只虫虫,也是画家兴致盎然、长年举笔点染之事。
我离红尘一步之遥,可在,可不在。书房有书香,但厨房不一定饭菜飘香,因之,对画册中的这一应生活场景,兴趣最浓,也最为喜爱,看到痴去。
要说挑水扫地、抹门擦窗等平凡家事,想来是最没有画头的,也没有美感可谈。中国历代的美人画,美人们或娴雅静坐,或美态而立,要么是风花雪月的女姬,要么是征战沙场的帼国,什么时候见过女人哺乳或煮饭?
但浮世绘里的美人都在俗世里,种田的有,洗浴的有,抽烟的有,喝醉的有,甚至翻墙采花的都有。因人物画得风神俊雅,既有态又有形,所以一切的俗事做来,望上去竟是可亲活泼,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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