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墓的石雕

关中盆地渭水北岸的咸阳塬上,东西向横列着九座西汉王陵,其中最为显贵的五陵,是高祖长陵、惠帝安陵、景帝阳陵、武帝茂陵和昭帝平陵。这五陵当时均建有陵邑管理,因此咸阳塬也被称作“五陵原”。“五陵年少争缠头”,“五陵裘马自轻肥”描述的就是这里。

建元二年(前139年),才登上帝位不久的汉武帝开始修建茂陵。《晋书》记载:“汉天子即位一年而为陵,天下贡赋三分之一,一供宗庙,一供宾客,一充山陵。”三分之一的税赋用在建陵和征集随葬物品上,足见其辉煌。

汉武帝元狩六年(前117年),17岁即从军征匈奴的骠骑将军大司马冠军侯霍去病病逝,年仅24岁。霍去病短短的一生,似乎专为驱逐匈奴而来,他在匈奴的悲歌“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中,封狼居胥,然后——轰然倒地。汉武帝为此心痛不已,让他陪葬在自己的茂陵东侧,“为冢象祁连山”,以彰显他两战河西的奇功。

霍去病墓最令我痴迷的是当之无愧的“国之瑰宝”——14件大型石雕。

1、马踏匈奴

高1.68米,长1.90米,放在霍去病墓前,在体现西汉对匈奴的征服时,也为霍去病送上了最高的赞誉。

马骨架匀称,肌肉结实,躯体剽悍肥壮,一只前蹄把一个匈奴士兵踏倒在地。而匈奴人则仰卧地上,左手握弓,右手持箭,双腿蜷曲,狼狈挣扎,须发蓬松零乱。

马踏匈奴,用一人一马的对比,构成了一个高下悬殊的抗衡场面。马的形象被刻画得坚实有力,气宇轩昂,如同强大的汉军,凛然不可犯。大张的鼻孔,圆睁的双眼,战马大战后的飞扬,对敌人的蔑视,扑面而来。

马腹下的匈奴人,那蓬松四张的须发显出了他的惊慌失措,他既不甘心就缚,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似乎在声嘶力竭的大吼。尤其要注意的是,雕刻家并没有将战败者简单地处理成横陈马下的尸体,而是刻画成仍手攥弓矢,会随时抓住机会,翻身再起的顽敌,这样戏剧化的造型,不仅反衬出胜利者的强大,还传达出了作者的警世寓意。结合历史来看,封狼居胥后的元狩六年(前117年),因为匈奴单于拒绝对汉称臣,汉武帝再一次进行战争动员,欲歼灭单于主力。然而在准备过程中,霍去病却早逝,对匈奴的征伐停止,此后“久不北击胡”,转而南向。作者或许有所忧,担心匈奴卷土再来吧。

2、跃马

高150,长240厘米。头部左偏,前蹄向后紧扣地面,前肢弯成直角,雕刻家用简单的线条,刻画出烈马一跃而起的瞬间。

3、起马

高144,长260米。头部平抬,一只前腿向前伸出,马蹄往后用力着地,另一只前腿微屈抬起,看,一匹卧马将要由静而动!挽起的马尾,突出了战马的特点,安宁的表情,可推知它对战争的不惧,夸张硕大的马蹄,让我们可以尽情想象它的飞驰!

霍去病用兵灵活,不拘古法,最爱大规模使用骑兵,他的骑兵兵团快速机动,擅长长途奔袭、大迂回、大穿插,打歼灭战。汉代骑兵的发展大致可以汉武帝为界,此前是车、骑并重,此后则是骑兵完全取代车兵,逐渐成为汉代军队的主力兵种。

4、伏虎

长2米,宽0.84米。猛虎伏低身子,瞪大双眼,特别是从右前方欣赏它,其目光咄咄逼人,鼻孔张开,好像能感受到它呼出的热气,它似乎是看到了猎物,粗壮的尾巴卷曲在背上,潜伏向前,左前爪用力抓地,欲纵身扑出。

5、石蟾

高70,长154.5,宽107厘米。石蟾的人口雕琢痕迹极少,雕刻家利用原石本来的形状,粗粗的刻画了强壮的后腿,口裂自然,口中有齿,圆眼,深鼻孔,从侧面看去,就好像一只巨蟾正要跃入水中。

6、石蛙

这个石蛙,乍眼一看,就好像只是一块巨大的磐石,若放在江边,它平整的背部,估计会被拿来作洗衣石吧。再细细观察,尖尖的头部,刻了一对鼓得圆圆的眼睛、张得小小的嘴巴,再看它越来越宽的背部,不正是一只蹲着的青蛙吗?真是妙趣天然!蛙,因其强大的繁衍能力,不管是整体刻画还是抽象纹饰,从新石器时期开始,就常常在各种器物上出现。在这里,也是在祈望华夏民族不断繁衍,族群不灭吗?

7、8  石鱼两件

石鱼一,高50,长112厘米,宽41厘米;石鱼二,高55,长112,宽44.5厘米。 两件石鱼利用原石尖端,刻出鱼头,鱼眼、鱼嘴,古典朴拙。从图一鱼背部的平整,图二平阶作鱼鳍,推测原本可能是“座子”。

9、人与熊

高277,宽172厘米。人与熊的石雕大胆夸张,人大熊小,突出巨人硕大的头部和粗壮有力的身躯及四肢,再现了一位力士和一头恶熊搏斗的情景。请翻转看。

巨人头部尖圆,眼部内凹,鼻头又大又圆,咧开的嘴里牙齿方平,表情扭曲,一幅咬牙切齿的模样。其手臂肌肉发达,粗大的手紧紧搂住熊,熊的后腿蹬在巨人身上,奋力挣扎。

10、石人

高222,宽120厘米。石人头部后仰,鼻子扁平,眼睛呈杏状,眼尾上翘,大嘴露齿,嘴角耷拉,右手放胸前,一幅仰视胜利者,垂头丧气、无可奈何的模样。

11、卧象

高58,长180,宽103厘米。一头小象懒懒地趴在地上,头顶浑圆,前肢盘曲,好像抱着什么东西,鼻子斜搭在前足上,一幅睡眼惺松的憨模样,温驯中透着顽皮可爱。

12、野猪

长1.63米,宽0.62米。野猪长长的尖嘴向前伸出,缩着脖子,耳朵紧贴背部,锐利的双眼紧紧盯着前方,拱身伏地,显得十分机警,整体形象非常逼真。

13、怪兽吃羊

长2.74米,宽2.2米,依石块自然形态就势刻画,须细看。最高处是耸起的脊背,头部似有角,眼睛透着狰狞与贪婪,嘴咬在羊背上,左右前肢用简洁的线雕勾勒而出,仿佛正抱着羊大口吞噬。而羊则前肢跪倒,后肢前弯,天然的石面形状正表现出它抽搐的肌肉,紧张恐怖的气氛弥漫而出。

14、卧牛

长260,宽160厘米。体型庞大、健硕的卧牛正回首仰望,它有着肥大的鼻子,厚厚的紧闭的嘴,背部有线刻的简单的鞍鞯,说明它可能是军队运送物资的牛。除了一贯的温良驯服、吃苦耐劳、质朴敦厚的牛形象,这头牛的眼睛看上去和战马很相似,你看它卧而不睡,头部抬起,睁圆的双眼,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一副警觉的样子。

从这头牛可以看出,汉朝人很清楚,胜利与否,不仅需要战场上的兵强马壮,同样需要强大的后勤。

15、“平原乐陵宿伯牙霍巨益”和“左司空”两通石刻题记。“左司空”是汉代的官署名称,“平原乐陵宿伯牙霍巨益”有可能是两个工匠的名字。

从以上这些石雕,我们可以看出,大多都是在原石上粗粗的进行表现,讲究神似甚于形似。那么是技术水平达不到,没有写实的能力吗?不,若我们反观汉代以前的玉器、金器、陶俑等,并不是如此,尤其是秦朝,其雕塑最是讲究真实,最直观的例子就是兵马俑。

那么为什么到了汉朝,同样是一个统一王朝,且时间相去不远,雕塑风格却发生这么大的转变呢?

我认为,这种转变,是和汉初的统治思想分不开的。汉初的执政方式推崇黄老之术,即对民间少干扰,与民生息,让凋敝的社会自然发展起来。汉高祖时是这样子,吕雉当政时是这样,再到汉文帝、汉景帝,一直到汉武帝早期,都是这样的治世方针。

再从文化基础上看,秦代是基于三秦文化,简朴、切实为主,他们是与子同袍的赳赳老秦;而汉代则以楚文化为底,楚文化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拘一格,恣肆浪漫,他们爱举长矢兮射天狼,援北斗兮酌桂浆。

正是在这样的文化基础之上,又加入汉作为一个颠覆了秦的朝代,对其一切的反动,所以就产生了这样一个前多未有的、开放自由的艺术文化时代。他们认为,“天趣为尚”,这才是艺术的最高境界。

于是,秦汉的雕塑就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秦代严谨,讲究法度深严,汉代奔放,讲求自由逍遥。秦代是绳之于一,追求磅礴气势,汉代则喜欢天马行空,意境深远。

这种以天趣为尚的艺术境界,一直流传了下来。不管是魏晋时期的名士风流,还是唐宋明清的文人画,皆滥觞于此。写意不写实,创造一种意境,而不是模仿现实,这种欣赏习惯直至今日,仍流淌在中国人的血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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