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城记 | 最后的温柔 2024-06-22 18:35:20 出梅了。母亲在阳台上说,从前同你父亲在这里望北高峰,天气最好的辰光一口气可以看见三个电视塔。我胡乱朝北高峰张了一眼,只有两个小小塔尖。对过的招待所荒废一年有余了,院子里的老槐树乱发如云。那年母亲骨折入院,我常常盯着老槐树发呆,好像它能替人拿主意似的。开刀前一晚,父亲和我皆心神不宁,凤凰台正巧播《踏歌行》,聂耳与恩师黎锦晖决裂,最后退出明月社。黎恋恋不舍,请他吃饭,还一路送行到码头,真正是君子之风,山高水长。两人节目看完,倒也不大紧张了。如今听到《四季歌》或者《天涯歌女》就会念一念父亲。父亲爱听周璇,《四季歌》开头这样唱,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突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从未觉得这句歌词与我有何相干,现在想想,这阵无情棒劈头下来,我同父亲亦是天人永隔了。偶尔路过钱江一桥,细雨蒙蒙,公交站台,白衣黑裙的少女埋头读书,蓦一抬头,一座古塔灰绰绰地在少女背后映衬,宛如梦中场景。传说六和塔有十二只玉老鼠,晚上出来耍子儿,癞痢头阿五贪财心切,偷了老皮匠的癞皮金丝猫去捉玉老鼠,结果钱塘江里淹死,玉老鼠塔顶上滚将下来,也摔得粉粉碎。在苏州坐出租,每逢司机说起去杭州看雷峰塔,总是言辞恳切,说不如去看六和塔,大概心头还在可惜这十二只玉老鼠吧。家事诸多,整个七月几乎都在杭城奔波。晚上出去散散心,白日的故园藤蔓缠绕,垂垂老矣,不忍直视,唯有暗夜里,岁月才把举过头顶的鞭子缓缓放下了。贴着人家的院子走路,竹子梢头配着芭蕉叶子摇来晃去,墙里头窃窃私语,好像在讲一个鬼故事。小时候住22幢,最喜欢小叔叔讲阿凡提。性命交关时刻,他站起来,掸掸衣袖,摇摇蒲扇,故作神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小孩子个个面庞严肃,知道这是听故事的规矩,不可以吵闹。风儿吹过来,灯火昏沉,星辰寥寥,依稀还说得出小伙伴们的名字,比如大头兵,大白雁,阿卫,阿大,南丽君,小莺……,听起来真像小说里的人物。前几日孤山赏荷,西泠桥畔人来人往,突然恍惚起来,这一生遇见过的那些人儿,最后都去了何方呢。白石道人的词或许可以改一字,念桥边红荷,年年岁岁知为谁生?姐姐三墩的公寓终归是卖掉了,新屋主人是一个叫夏璟的女子,生得面庞白皙,眉眼弯弯。看合同的时候,盯着那个“璟”字,想到李煜父亲的名字里也有个“璟”字,平白无故对她生出些好感。去物业交割,一路上绿树浓荫,小河轻悠,想起父亲曾经对我说过,坐在河边听歌,心里头什么烦恼也没有,那是他最后一个夏天。夏璟在边上笑,这条小路弯来绕去,都要迷路了。我指指前方的一只石头大蜘蛛,呶,看到这只蜘蛛,斜对过就是了。公寓里有一张老藤躺椅,包浆锃亮,问夏璟,这张藤椅要不要?她脱口而出,要的呀,我父亲喜欢。听到这句话,心里面好像有一样东西,轻轻落地了。只带了两本父亲的旧书回苏州,晚上翻翻,竟然飘出一张1984年的火车站台票,一元一张,上头印着“请勿上车,售出不退”。父亲与小叔叔分别,时常要长亭短亭地相送,这一次,究竟谁是那个送别的人呢?思来想去,怅然复怅然。只见一列绿皮火车,轰隆隆地开过去,把那绿色的衣裳,抛在枕头边,仿佛遥远的岁月,留给我,这最后的温柔。 小西,原名卢晓梅,杭州大学中文系毕业。杭州人,现居苏州。 旅美十七年,曾供职普华永道和英特尔,从事外贸法律工作。2007年返国,回归文字,专注写作,已出版短篇小说集《花事》,长篇小说《何园烟云》。 赞 (0) 相关推荐 碑记后的钱塘许氏有很多故事(转载) 老底子的"横湖桥"不仅是远在台湾的叶老先生心上的挂念,也是众多钱塘许氏后人深藏的一段记忆.昨天一早,记者意外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一位女士激动地说,我也是许家后代,我很想说说许家的 ... 柒城记 | 通过写作,战胜一切 去中原探青青,她领我在报社大院里晃荡,樱花,紫藤,芍药,一样一样数给我听.冬天的花木尚在蛰伏当中,听她讲起来却是满树繁花的喜悦.后来她又说鸟儿,清晨的时候,躺在床上,第一只鸟儿先叫,像婴儿初醒,咿呀咿 ... 【温柔雨丝】| 韩阳作品:小城记 小城记 韩阳作品 温柔雨丝 小城很小,骑摩托绕一圈,半个小时兴许还能富余十来分钟. 小城很大,每周总有那么几天,大街小巷多的是长龙和拥挤的人群,黄皮肤的.白皮肤的.黑皮肤的.棕皮肤的,习以为常.如果朋 ... 城记 | 年年春后楝花风 白头鹎与楝花 美好的春光终是短暂,转眼五月又至南风起.立夏时节的南京城已是绿暗红稀,到处是深深浅浅的翠碧色,阴晴雨天都缠绵在一起.南风微醺,炎热未至,人在季节的嬗变里仍是舒爽的.风中都是熏熏然的香气, ... 城记 | 车背上的星辰 那是2006年的8月中,一年里最热的季节.在撒丁岛北部,午夜没有边际的黑笼罩四野,空气中散发着干燥的野草味,或许那不是草,就是被白日阳光炙烤过的大地的味道.熄灭摩托车灯,听着虫子叫,仰头看群星闪烁,夜 ... 城记 | 限水令和接雨桶 马克吐温有一句名言:"威士忌是用来喝的,水是用来抢的." 这在干燥缺水的科罗拉多尤为贴切. 科罗拉多州有一条科罗拉多河.科罗拉多河发源自科罗拉多州的落基山脉,流经科罗拉多.犹他.亚 ... 城记 | 云煎饼果子 离开家乡的成年人,有多半是借着家门口那充满烟火气的小吃小食来寄托想家思绪的.特别对于我来说,倒不一定是小时候常吃的土产小吃,还包括每次回家探亲,父母家楼下那些热气腾腾的早餐摊子上的煎饼果子,也时常让我 ... 城记 | “戏曲义工” 辛丑暮春,一个美好的夜晚,我人未能到蝴蝶剧场,心却飞去了--我的学生们正在那欣赏越剧史上第一部女花脸主演的剧目<包公泪>,他们中,有跟我看戏十数年的"老戏迷",更有第一 ... 城记 | 古旧市场浪淘沙 美国科泉古董店内 作为中国人,在中国看的古董轻易上千年.后来去了英国,看的古董也至少名副其实.再后来不慎"流落"到了美国,街边寻常的古董店都不消说了,即便是去趟博物馆,除了欧洲馆亚 ... 城记 | 东风且伴蔷薇住 南京,这个古老沧桑而又美丽的城,在这四月末的水墨烟雨中,千里莺啼绿映红,蔷薇开殿春风,晚春最后一场轰轰烈烈的花事已席卷了整个石城.无论是大街小巷,无论你是徐行缓步或在车内疾驰,无论你是有心寻访或是无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