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看台 | 麦浪闻莺:方圆二十五里,竟有一座这样的花园……
梅姨的二十五里花园
文◇麦浪闻莺
梅姨和德叔,是我乡下的远房亲戚。
德叔小时候很惨,三岁就没了爹,跟娘相依为命,在饥一餐饱一顿中慢慢地蹭高长大。德叔模样周正,人不懒,一年四季伺候二茬庄稼,但也只能勉强混个肚儿圆,还是娶不上媳妇。穷呗,没人瞧得上眼呐。
德叔那年二十八岁。堂兄春伯看不过,对他说:“德子兄弟,你要是送我两瓶酒、一条烟、一刀肉,我就为你保媒吧。”
“啥?”德叔不信:“您是想骗吃骗喝吧?”
“嗨,你还别不信!”春伯说:“要不这样,我带你出去转一趟,成了,再谢媒,行不?”
春伯有一手做秤的好手艺,跑过很多地方,见过不少世面,德叔就将信将疑地跟他上了路。沿京广铁路北上,步行半个多月后,他们跨过了黄河,来到 了一个叫梅家庄的地方。春伯便让德叔卸下秤杆秤砣落脚,住进了他一个老熟人家里,早出晚归地开始做起生意来――也就是梅姨她娘家。
一天晚上,春伯掏出一叠零票子送给梅姨娘,说:“嫂子,老话说,在家靠父母,出外一时难呢。这些天,确实打扰了,这点钱,不成敬意。”梅姨娘子女多,日子紧巴,也是熟人,便高高兴兴地接过了:“那额爱财了!”梅姨她爹就端起酒杯,敬春伯:“兄弟,真的要回去了?”春伯便将一整杯苞谷酒闷下,说:“酒是好酒!说句不见外的话,就是常吃这苞谷面玉米糊,糙口,不习惯,哪有我们哪儿的白米饭加油面条养人哩。”
这时,身材瘦削的梅姨,正好端了盘炒鸡蛋从灶间出来,春伯就故意说:“要是大妮子也吃我们那达儿的白米饭加油面条,保管长得水灵漂亮。”
梅姨很害羞,急忙退回了灶间。
梅姨娘说:“也怪额妮子命苦,都二十多了,唉。”
春伯陡然来了精神,顺着梅姨爹娘的话说:“哥嫂哇,你们说,我德子兄弟,他人怎样?”
梅姨她爹愣了愣,说:“这孩子,这段时间没少帮额家收拾庄稼,身板儿好,人也不赖!”
春伯就车过身,对梅姨娘说:“好!那我就一句话两把瓢吧。这次来,我就是想跟哥嫂攀个亲上加亲哩。你看,我德子兄弟,他就一个娘,如果跟大妮儿结成亲,大妮子一过门呢,就可以当家;住的地方是呢,可是二十五里的花园;房子呢四下见光亮,不象你们的土房子黑不拉叽的;吃水呢是半边湖提水,不象你们喝的黄汤汤……”
梅姨她娘的眉毛就开始忽闪起来,象是陷入快速的思索盘算中,半晌后蓦地哭出声来:“额那苦命的大妮呀,可不能嫁这么远哟!”
春伯一听,便知有戏,于是就笑眯眯地继续喝酒。此时,如坐针毡的德叔,倒羞得面红耳赤汗流夹背,用脚在桌子底下使劲地踹堂兄。
听说德子要娶媳妇儿,村里的人都赶过来帮忙。春伯就好人好事做到底,将自己家的三间瓦房,整个借给了堂弟当新房。
依风俗,父母俱在儿女较多的人,叫“全福人”。在借用的新房里,早有两个全福嫂子乐活的对唱铺开了床:新郎新娘入洞房,夜明珠子挂罗帐。青砖黛瓦白粉墙,红绸门帘八尺长。端来托盘我撒床,头一把撒在床里边,生个儿子做武官。第二把撒在了床外边,生个儿子考状元。第三把撒在了床中央,生个姑娘做娘娘。一把栗了两把枣,大的领着小的跑。一把花生来召引,花着生的都是宝。
就这样,德叔和梅姨结婚了。在头三天里,德叔都没碰过新娘子。
三天后,德叔跟梅姨说:“我们回家吧。”
梅姨问:“回哪个家?这不是额们的家?”
德叔说:“这是堂哥借给我的家。”
一到德叔用木柱支撑芦席当墙的家,梅姨便哭得死去活来。她愤恨地问:“媒人咋说,你住的地方――是二十五里的――花园?”
德叔很惭愧。他说,“说实话,那都是堂兄胡编的。二十五里的花园,是说我们村到花园镇是二十五里路;房子四下见光亮,是说房子用几个木柱子支撑着,四面透阳光;半边湖提水,是说我家的破茶壶用泥巴糊着,到门前象湖样的大塘,提水吃……”
梅姨只没日没夜地哭。
德叔没法,就下狠心对梅姨说:“又不是我成心要骗你的。真嫌我穷,明天就送你回娘家,我们是清白的。我就不相信,我手脚俱全,会穷一生,不能把咱家变成花园!”
梅姨就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此话当真?算数不?!”――多年以后,座在轻风徐来的两层小楼前,梅姨蒲扇轻摇,饶有兴趣地跟我讲起她的陈年往事,淡定而安逸。我的目光,却掠过了梅姨屋后的山坡,眼里满是成行成片的果树,有桃有犁也有桔,屋前的竹篱里种了很多花,有月季有芭蕉也有石榴。
看着她历经沧桑的面容,我忽然想:梅姨年轻时,一定是个漂亮端庄的人儿吧?
麦浪闻莺,男,本名谈旭华,上世纪70年代生,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某党政机关。业余创作小小说 ,作品曾获第十四届中国微型小说(2015年)优秀作品奖、采薇杯全国小小说征文三等奖等。
第 二十九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