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看台 | 张海棠：渡 / 开普饭

渡

张海棠

从地下室出来，拐出这条小巷，就到了著名的香榭丽舍大道。沿着街道走几分钟就到了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凯旋门。

　　他喜欢傍晚到这儿坐坐，也只能在这个时候了。夕阳把凯旋门巨大的阴影投过来，罩着自己，那时就像沐浴在巴黎自由的光里抑或地中海温柔的梦里。

　　三年前，他像一场战斗的凯旋者，迫不及待地奔向这个贵族的国度，迎来他人生的胜利大转折。之前的工作做得很隐秘，所以来得也很从容，还带来了小妖，让他在异国他乡也可以一直浪漫下去。唯一的遗憾是小艾和儿子直到最后时刻才知道这一切，像一个晴天霹雳。

　　他和小妖浪漫的日子没过多久，就不得不从奢华的公寓酒店搬到了这间地下室。是他执意要住在香榭丽舍大道附近的，仿佛在提醒自己，住这儿的地下室依然是自由的高贵的人生。

　　只是日子慢慢开始寂寞难捱。地中海的游艇、塞纳河的咖啡、老佛爷的镂金雕花、戛纳的金棕榈变成了近在咫尺的遥远。他每天大多数时间只能窝在地下室，偶尔去超市买一些吃的用的，或者在晚一些的时候去凯旋门坐坐。

　　小妖去了巴塞罗那，一个星期了。说是去那边探探路。小妖只是妖，可以自由行走。他不行，他是上了红色名单的人。律师偶尔会打来电话，或者约他出去匆匆见面，告诉他事情远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和乐观。

　　小妖还没有回来，也没有一个电话。也许是为了他的安全吧。可是他又觉得哪儿不对劲，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一掷千金的“降妖大师”了。那时的小妖追星一般地崇拜他，蜜一样的甜着他。他想着，突然有了一丝的落魄。

　　他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电话上按下那一串熟悉的数字，当然那个发送键是从来没有按下的，他现在不能打他们的电话。小艾醒了吗？虽然是突然人间蒸发，他还是把过去他们的家当成家。他会想他们，尽管他蓄谋已久，却让小艾和儿子一直蒙在鼓里，这过于残忍。

　　电话突然响了，打断了他迷迷糊糊的睡梦，他梦见小艾和儿子。

　　小妖打来的。没有了亲爱的，没有了我想你。他已经习惯了。小妖说在巴塞罗那遇见同学了，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过多久没有说，反正她走的时候已经带够了衣服，还有写着她名字的他的银行卡。她还特意嘱咐他好好在地下室呆着，外面不安全。他很失望。他想出去走走，可是现在不行，这会儿香榭丽舍大道还有凯旋门协和广场到处都是观光客，还有好多好多的国内的游人，是不能让他们认出自己来的。最近他常常烦躁不安，感觉老有人在偷偷盯着他，有黑人也有亚洲人。他走路都会这边看看那边看看。

　　律师打来电话的时候，他刚刚吃了一碗泡面，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出去了，他很沮丧。律师却兴奋地告诉他，红色名单的障碍清除了，投资移民项目可以办了，他很快可以拿到绿卡了。

　　绿卡？曾经的梦想那么近了，一伸手就可以得到，但他依然没有兴奋起来。他有些厌倦。等到了他要的东西，却突然失去了方向。

　　夜晚，他熟练地拨出了那一串熟悉的数字，指头却迟疑在发送键上。家里天已经快亮了吧，小艾醒了吗？

　　他最终还是按下了那个绿键，滴滴声很长很遥远，电话通了。

　　我，我可以回家吗？他压抑着，试探地问。

　　长长的沉默。你换一个地方住吧……那个妖精回国了……电话急迫中挂掉了。

　　小妖她回国了？你个蠢女人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你不知道你电话被……他担心起小艾来。

　　他赶紧爬了起来。开始简单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他要离开这儿。

　　他拎着包，急忙忙打了辆出租车，直奔乔治五世大街，那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驻法兰西共和国大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