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还做她的儿子
来生还做她的儿子
作者：芝兰玉树 朗诵：春之韵
01
除夕的前一天，我风尘仆仆地往家赶，远远地就望见老娘攥着小女儿的手，站在村口张望。
老娘见到我，轻声地埋怨了一句：“唉！伢仂（方言：孩子），怎么挨到这么晚回来，年年一样！”
我内疚地笑笑：“没有办法，公司放假迟！”
看着老娘日显佝偻的身躯，蹒跚的步履，直觉告诉我，我娘老了！
除夕的夜晚，鞭炮声此起彼伏，到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我放了一挂鞭炮，开始吃年夜饭了！
老娘和小女儿坐上席，我挨着老娘，坐横头。
老娘好酒，白的，度数低了不行。我没有瘾，平时不喝，过年图个喜庆，拿点红酒敬老娘一两盅，然后提前吃饭，留下老娘自斟自饮。
跟以往不同的是，老娘喝不到两三盅，舌头有点大，说话不利索。夹菜也颤悠，有时竟然夹吃过的虾皮。
我心头一紧：我娘真的老了！
老娘贪酒，还要喝，我怕她醉，悄悄把酒瓶藏起来了。老娘发现后脸上不高兴，但也只好作罢！
吃完年饭，接下来，围着炭火看春晚。
我开始派发压岁钱，也要给老娘意思一下。孩子们接到压岁钱后，开心地唱歌跳舞去了。
老娘却说：“伢仂，今年买了房，手头紧，莫给我哦！”
我笑笑说：“过年高兴，要给，要给！”
往常，我们一边看电视，老娘总是在一旁转悠。一会儿捧一把桔子过来，一会儿又拿几个苹果过来，一个劲地劝我们尝！
今年例外，没有看到老娘过来转悠。而且，在洗脚的时候，不小心把头在墙上蹭了一下，还好只擦了一点皮。洗完，老娘就上床睡了。
我心头压着一块石头，总也高兴不起来！
这一年是2010年，没想到，这竟是我娘神志清醒时，与我过的最后一个春节！
02
过了年，我汕头的房子也在紧锣密鼓地装修，心里老惦记着老娘的身体，计划早点接她来！
老娘起初听说来汕头，不大乐意。
她说：“我不去你那里，千里迢迢。听人家说，将来死了，要在那里火化，我不去！”
那时，我老家农村老人去世后普遍实施土葬，说到火化，他们一般都无法接受。
我说：“你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只有到我这里来，才能照顾得到你！我保证在你百年之后，一定送你回家！”
老娘得到我的承诺后，总算同意了！
要离开生她养她一辈子的故土，老娘心里的痛，可想而知！
然而，这一年，我老娘的身体每况愈下，每次打电话都会跟我说：“伢仂，我脚上一点劲都没有，真是老了……”
我泪水在眼里打转，强作开心地鼓励她：“娘，没事的，坚持一下，下半年就来我这里了，一切都好了！”
然后，每一次的电话里，我们都是在商讨着来城里的计划。
老娘告诉我：家里的东西都收拾停当了。养的几只鸡也卖了，只留了一只鸡婆（方言，母鸡）没有卖，这只鸡婆很会抱鸡（方言：孵小鸡），舍不得卖，寄养在别人家里。
我懂，老娘言下之意是，留下这只鸡，等她下次回家，还可以让它再孵一窝小鸡呐……
03
2010年11月8日，没有任何预兆，我在上班，噩耗从天而降：老娘中风了！
接到大哥电话的那刻，我蒙了！
震惊、痛苦、悲伤、悔恨，如潮水袭来，我痛心疾首，泪流满面……
虽然老娘在鬼门关顽强地挣扎了回来，但当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竟已形同婴儿，丧失了一切生活自理的能力，丧失了哪怕是一点点的表达情感的能力！
接下来的三年，或许是老天赐予我们母子一个机会，让我有机会偿还母爱？也让她来小儿子的新家看一看？但无论怎样，对于老娘来说，都是倍受病痛折磨和摧残的三年！
上天！你为何对我总是如此的吝啬？
难道让我们母子团聚就有这么难吗？
当一切开始好转，重逢在向我们靠拢的时候，你却无情地夺走她的健康，丧失了一切与我沟通的能力。如果说这样的回报，对我来说能减轻心中的负疚，但对老娘来说却是不公平的！
04
二零一三年，农历二月初九，阳历三月二十日，春分，凌晨四点，天气闷热潮湿。那天，像电影回放，我历历在目！
我娘的生命气息，像残烛，在晨风中摇曳、挣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慢慢消散在空中……
从此，最爱我的那个人走了，走了，永远地走了……
在兄弟姐妹们的帮助下，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将母亲的遗体运回家乡，让她老人家安入土为安，兑现了（让）母亲魂归故里的诺言。
虽历尽千辛万苦，但我不在乎。在她魂归故里的那一刻，看着她安详地躺在冰棺里，想着她生前的好，我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家里的一草一木，一物一件，甚至空气里，无不浸染着她的气息。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她音容笑貌;
她站在茶几的那个位置给我添茶；她站在大门的那个位置目送我离开；她站在村口的那个位置盼我回家；她……
05
记得我小时候胆小，晚上不敢独睡，她总是耐心地哄着我，帮我脱去衣服，把我安顿在被窝里，然后和衣压在被子上，帮我把脚压暖和了，直到我进入了梦乡，她才悄然离开，去忙家务。
小时候我是她的跟屁虫，一刻也不能离开她，哪怕是去田野里干活都不例外。她在田里干活，我在田埂上玩耍。在我简单的思想里，以为会在她的庇护下过一辈子。
记得有一次，娘开玩笑说，她要死了！
虽然，那时我还不明白死的真正含义；但是，当娘告诉我，死是永远离开的时候，我便伤心的大哭起来！
小时候，我是那样的无赖和调皮，稍有不如意就会大声哭喊和吵闹，呼喊着她的名字，使用小孩子所拥有的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她。她却总是耐心地使用一切办法哄我开心，变换着花样，带给我一些意外的惊喜。
黄昏，她从菜地回来，在她的菜篮底下，总能藏着我无穷的诱惑。或是通红通红的蕃茄，或是一节一节甜蜜的甘蔗……
她从山上砍柴回来，在她深深而又温暖的大襟褂的衣袋里，总能藏着我无尽的幻想。她那只像魔法师一样的手，只要伸进那个口袋，下一秒就是见证奇迹和快乐的时刻，或是栗子、或是柿子、或是山楂……
也许世间只有母亲才有这样的能力，无论生活多么艰难，无论孩子多么淘气，她们总有办法来满足自己儿女的要求，来使他们开心和快乐；并以他们的快乐为快乐，以他们的痛苦为痛苦！
小时候，我特别盼望过年，过年能穿上她为我做的新鞋子。为了使我们兄妹几个能在除夕的晚上穿上新鞋子。整个冬天，她都在不停地缝鞋底，纳鞋面。我每天晚上从梦中醒来，都能听到“布啦布啦”的打鞋底的声音。
她的鞋子做得并不是很好，针脚也很粗糙，有时用一个晚上的时间都难于穿上。但她做的鞋子，却是这个世界上，最能带给我快乐回忆的东西！
06
记得那是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吧。有一天，她让我跟她一起去邻村抬化肥。她把重量全部落在她的那一头，我们艰难地在田埂上跌跌撞撞地走着。
毒辣的太阳底下，黑汗在老娘的脸庞滚动。然而，娘的眉宇之间却闪动着一股莫名的喜悦，她逢人便炫耀说：“你们看哈，这是我三十六岁上生的小儿子，如今长得跟我一般高了，也能帮我抬东西了！”
我那时很腼腆，每当她跟路人这样说的时候，脸都被羞得通红。于是，在无人的时候一个劲地埋怨她，不要再说了。
年幼无知的我，根本体会不到一个母亲看到自己子女成长时的喜悦和快乐！如今想来，真是痛彻心扉！
那时候医疗卫生事业比较落后，为了孩子能健康成长，农村人总会在孩子小的时候查一查生辰八字，预测一下未来的吉凶。她经常骄傲对人说，算命先生说了，我小儿子将来有出息……
由于在我头上曾经有一个哥哥养不到几岁便夭折了；中年得子，因此娘对我更是百般呵护。
等到长大后，感到无地自容的是，我并没有如算命先生所说的有出息起来，而是被命运逼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于是，我被迫离开她，让她带上少不更事的孙女留守家园，任她痛心地看着我浪迹天涯。在本来可以安享天年的年龄，在本来可以有子女早晚尽孝的岁月，她最爱的小儿子却在外漂泊！这样的光阴一过就是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可供蹉跎？
每一年回家，看到她日渐衰老，每一次回家，看到她一年不如一年，我的心里都有无尽的痛苦和忧虑。我在心底何止千百遍地祈求上苍，求老天真的要给我一点点时间，给她一点点健康，让我有时间回报她，哪怕是一丁点……
07
最疼爱我的人就这样走了，发香涧水库西边的那个山坡是安葬她的墓地。这里青山碧水，适合她在这里憩息。她的墓碑朝东偏南，每天可以看到第一缕晨光。夜晚，香涧明月照耀着她，她并不孤单。
别了，最疼爱我的人，当汽车启动的一霎那，站在门口的那个位置，没有了向我挥手告别的她，没有了洒落离别泪水的她，我不习惯！我的泪水又忍不住地涌了上来。
08
窗外，雨水敲打着栏杆，我写一阵，泪流一阵，语无伦次地记下了这些文字。我祈求上苍，如果有来生，还做她的儿子！
END
作者简介：
芝兰玉树，本名余春林，曾用笔名“香涧明月”。毕业于中山大学中文系，酷爱文学。于全国多家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诗歌。同名博客香涧明月，以原创作品为主，近百篇散文、小说，被新浪博客推荐到首页。
主播简介：
春之韵，内蒙古赤峰市人，一个爱好文学的女子。喜欢旅游、酷爱读书，偶尔写点小文字，朗诵是业余爱好。个性签名:无言花自香，淡定人从容。清风雅苑平台诵读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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