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没能转民办|| 闫春林（河北）

妻子没能转民办

文/闫春林

编辑/落英小桥

那年，听说上面下来一个文件，要给代课教师转民办。代课教师转民办是每一个代课教师实现自己终极人生目标唯一的一个跳板，因为只有首先转了民办才有希望最终转公办。所以，转民办是每一个代课教师梦寐以求的心愿。

妻子当时是一个已有六、七年教龄的代课教师，她不仅代课时间较长，而且还是一个特别优秀的代课教师。

1988年，初中毕业的她仅以几分的落差没有考上中师，随后便应聘当了一名代课教师。

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她被安排到交通和信息都十分闭塞的一个小山村任教。这个地方叫二道沟，是一个没有老师愿意来的地方，村子不大又在深山背后，连一条像样的路也没有。小学校的房子又旧又黑，黑乎乎的门窗，黑乎乎的教室，整个房子给人的感觉似乎是摇摇欲坠、瞬间即倾。就是在这样一个条件十分落后的教学环境里，妻仅仅凭借一种责任和对学生认真负责的态度，用短短一个学期就把这个全乡教学成绩最差的深山小学校提高到全乡前三名。期末考试，妻就拿回了乡政府发给她的大红奖状。在这个深山小学校，妻一干就是三年，在这三年当中每年每学期她的教学成绩总有年级排在全乡前三名，最次也在前六名，妻从乡里拿回的奖状和奖品积攒了厚厚的一摞。

那年，我来到了她所在的乡里认识了她，随后她就成了我的妻。成了我妻后，我就到县城了。为了和我营造小家，妻恋恋不舍地辞去了心爱的代课教师职业跟我来到县城。原本认为来到县城后她会接着干代课教师的工作。因为我有一个亲骨肉（亲戚语）的亲戚当时正是县教育部门的领导，手里握着实权，给我妻安排个代课教师的工作应该是一件不难办的事。然而我想错了，当我满怀希望找亲戚说这个事的时候，亲戚却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县城的学校里哪有代课的，都是正式的，下边多少正式教师钻破头的想往县城里调都调不进来，我怎么能安排代课的呢？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要是能安排都不用你说，咱们是亲骨肉的亲戚。

我无话可说了，只好让妻按照亲戚的吩咐到县皮毛厂上班去了。妻是含着泪去的皮毛厂，她实在是太喜欢教书了，要不是和我结婚她怎么舍得辞掉她心爱的代课教师的职业呢？我从心里觉得是我对不起她，是我连累了她。

妻很不适应皮毛厂的工作，虽然人坐在皮毛厂的缝纫机前，心却每时每刻都没有离开学校，没有离开讲台。曾多少次跟我用心表述还想教书的强烈愿望，我无言以对而心里却在流泪。

一天夜里睡的好好的，我忽然被妻子的哭声惊醒，我赶紧问她怎么了？怎么睡的好好的突然哭醒了？妻子十分伤心地哽咽道：我梦见回二道沟教书去了，孩子们一下围住我抢着问老师你去哪了？咋不回来给我们上课？我们都好想你呀。我说我也想你们呀。我抱住孩子们就哭，哭着哭着就哭醒了。妻和我哭述着睡梦中的情景反而哭得越厉害了，妻哭着说：我还想回二道沟教书去，我不想在皮毛厂。我一听心里难过极了，搂住妻子说：行，行，那咱还回二道沟教书去，还回二道沟教书去啊。

妻子的这个梦对我的触动很大，我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去再找我亲戚，必须让他给我妻子安排一个教书的活，满足妻子的心愿。我心里真的急了。

第二天晚上我就找到亲戚家，和他十分强烈地表达了这个愿望。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的胆子怎么那么大？我不知道我都说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都是怎么说的？就记的我说了很多很多，也不管亲戚的反应，只是一味地说着说着……亲戚坐在沙发上，一声也不吭，只是一个劲地看着我、看着我，一直到我说的他不想听了，手一挥道：行了，你别说了，既然这样，县城里肯定不行，去兴仁堡吧，我一听有门，赶紧说：兴仁堡也行。亲戚说：那你就得搬家。我说：行，那就搬家。

就这样，妻子在离开讲台一年多以后，已经是孩子妈的她，终于又如愿以偿地走进她所热爱的学校、走上她所衷爱的讲台。

学校又是把一个成绩和纪律都处于全校最落后的三年级班级交给了她。妻子不仅担任这个班的班主任同时还担任数学课。和在二道沟那个深山小学校一样，妻子仅用一个学期不但把三年级的纪律治理成全校最好的班级，而且数学成绩在全镇考试中名列前茅，第一个学期就从镇政府拿回了全镇教学成绩优秀奖。妻子似乎天生就是一个当教师的料，她不仅能够管得住学生，而且又能教得很好。学生们既怕她又喜欢她。再调皮的学生只要一看见她马上就会变得乖巧听话，上课认真学习，下课遵守纪律。几个学期下来，妻教的三年级数学每学期全镇统考都会排在前三名，有时候还会排在第一名。妻子从镇政府领回来的奖状和奖品又像在二道沟一样摞起厚厚的一摞。妻子在兴仁堡小学名声鹊起，成了校领导和各位老师心目中最优秀的教师，也成了学生家长心目中最受欢迎和敬重的老师。然而妻子的工资却是最低的，就因为是代课的，哪怕你教的再好也和工资待遇没有一点关系。那时候正式教师是国家干部待遇，相当于现在的公务员。民办教师编制在册，工资也是财政拨款，有希望转正。代课教师什么也没有，属于临时雇用，工资靠学校所属的村里筹集，有时村里筹不起来，还不能及时发工资。所以代课教师都盼望着有一天能够转民办，进而再有一天能够转公办，成为享受国家干部待遇的正式教师。

这个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天，忽然传来好消息，代课教师要转民办了。对于每一个代课教师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妻子也很高兴，回家就告诉了我这个好消息。然而等再仔细一打听才知道，这次转民办是有严格的年限界定的，只要是在1986年12月31日以前上岗的代课教师才能转民办，别的不看，就看这一点。妻是1988年干的，差两年呢。我马上去找我亲戚，亲戚二话没说，拿出县里的红头文件摆在我面前。我说：我知道文件上的规定，可那规定太死板了，也得看看教的好坏呀？我媳妇教的好，光奖状得了那么多，每次考试都是全镇前三名，甚至是第一名。亲戚不紧不慢地说：教的再好没有用，上级就这么规定的，只卡年限，不看教学成绩。你也别着急了，急也是白急，我也没有办法，要有办法，也不用你急，咱们是亲骨肉的亲戚。

我又无话可说了，从亲戚家出来，内心难以平静！这次倒是妻子很想得开，也许只是为了安慰我吧？她说：别再为难亲戚了，上边就那样规定的，他有啥办法？能够开恩安排我到兴仁堡重新教书，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咱们不要再得寸进尺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我说：“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后来的事实证明，那次的机会是代课教师转民办的最后一次机会，以后就再也没有过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了。并且那次转了民办的和原先的老民办教师几年后全部转成了公办教师，历经了多少年的民办教师这一职业群体从此之后不复存在，民办教师作为中国历史上一种曾经的现象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而后来的事实又证明我亲戚拿出的那个红头文件也只是糊弄了像我这样的一部分人，文件上说的是1986年底以前的，可1986年底以后的听说照样有转的，并且之前还不是代课教师，而是文件下来以后带着转民办教师的指标上的岗，如果真有这样的事这又该怎么解释呢？像这样的龌龊之事谁又真正知道背后究竟会发生多少呢？谁能说得清楚？

严重的不公平存在于中国社会的各个角落，处在我们这种社会和经济地位的人只有无奈、只有面对苍天鸣不平的份。

两年以后妻辞职了，我也辞职了。我们一起来到北京和白草老乡合作办起了一所赤城县驻京育才小学，从此我们给我们自己当起了老师。

直到现在妻子在省城仍然是民间教育机构的辅导老师，虽然没有转民办也没有转公办，但她一直持之以恒地从事着她所衷爱的教育事业，并且到哪里都教得很好，到哪里都很受学校以及学生和学生家长的喜爱和欢迎。

组稿：李汉军

作者简介：闫春林，男，现年56岁。河北民俗学会会员。河北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1980年代，随着当时的“文学热”误入歧途。尽管笔耕不辍，但终因水平所限，大志未成。在《山西文学》、《中国林业》、《张家口日报》、《长城文艺》等报刊杂志发表过小说、散文、诗歌、通讯报道等文学和新闻作品。其中一篇宣传赤城县青年致富典型的新闻稿件曾经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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