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生活到底缺少什么 丨 吴悯
1，盛夏，登箕面山看瀑布
更喜欢一个人坐在潭边
一天，两天，三天
没有电话要接
没有事务要处理
瀑布不是音乐，也不是燥音
这一刻，我的耳朵里全是它
我的心里也全是它
我感到，我能和它融为一体
它的声音，其实就是我内心的声音
单纯，简朴，一致
想起我在北京协和医院体检
大夫让我听了我血液流动的声音
和大海的浪潮没有两样
当时，我惊讶又神奇
我生命的节奏和音响
和大自然完全一致
也就是说，我就是大海，就是瀑布
我的生命，其实就是大自然的生命
2020年8月10日，箕面山
2，在溪水中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
什么也不携带
什么也不留存
在溪水中的
一块大石头上
坐下来
黑色的
像水牛
牛啊，少说也百万岁了吧
我是人
一个喜欢你的朋友
坐在你的背上
计划黄昏离开
对于你
他和一道光影
一只虫子
没有两样
就这样吧
互相忘记，并且，坐在一起
2020年8月10日，箕面山
3，苹果简史
传说中，它是人类的始祖
被逐出伊甸园的诱因
后来，砸在了牛顿叔叔的头上
（应该是一个偶然事故）
于是，人类发现了万有引力
并且，把它用于比如航天器的制造上
再后来，乔布斯在加州的库比底诺啃了一口
没有人知道他品尝的到底是什么滋味
现在每天，人们都还在用手机接听
最近，一觉醒来，它又成了一支最不值钱的
值钱股票，疯狂的人们在争抢着购买
APPle，每出现一次
都是可知的不可知的开始
都是新历史的起始点
2020年8月12日，岛之内
4，公园草地上的遛狗女孩
精致的不婚主义者：家庭成员，她+狗
IT圣女。短发。书包。手机
在草地上追逐
它，漂亮，像好动的天使
不断惹事
闻闻老太
嗅嗅玩滑板小哥
又调头跑去追它的同类
发现女伴了
在屁股上嗅嗅，奋身就爬
弄得狗主牵上女士惊慌地转圈，逃避
又跑到我面前
㖭我裤管
在两腿之间磨蹭
女孩殷勤，像它妈
跑得满头大汗
热热的香风
不断给我鞠躬致歉
“失米玛舎，失米玛舎”
我赶紧起身，回礼
不停地照，抓拍不同的瞬间
保存，发到朋友圈
它呢，好像不太领情
总是走神
总是突然跑开
来到饮水台
女孩洗净了手
双手捧水
它，一脸懵逼地望着她
像三岁男童望着妈妈
只是多了尾巴
它喝了三捧
女孩又洗了手
捧起水
这次自己喝
洗了脸
在对它说什么
大概是责备它出门不该如此失礼
到处乱嗅
拱别人腿
更有胜者，光天化日之下
抬起腿就搞性骚挠
（好在，没有引起诉讼）
弄得她这个家长
很难为情
没面子
它装出乖巧的样子
后悔地
望着她
摇尾
蹦跳
在妈妈身上亲昵
女孩前一阵的
紧张和不安
完全消失
红红的脸蛋
甜蜜，像盛开的花朵
拿起它的前爪
跟另一只坐在幼儿手推车里的
扎了一根丝巾的女狗
友好地打过招呼
远远地走了
一路还在亲昵
应该是回家
人间流失的温暖
从狗身上
找
2020年8月13日，岛之内
4，我发现，我从来就没有站对地方
一加一
等于三
这是自明的真理
你的母亲和父亲
都会是最好的证明人
至于二加二
为什么等于五
这也不是一个数学问题
它属于哲学
或者时尚学
有一大帮思想家
嚼着口香糖
在做裁剪肥胖腰腹的
内衣的
课题
他们在
大学
其它组织机构
或者，民间团体
甚至茶馆
和乡村化肥代销点门口
热烈讨论
对于真理，咀嚼
和学术的迷恋
不亚于性
你
只需要
张着婴儿般的嘴
我发现我
从来
都没有站对地方
去年，下雪的时候
我站到了
固执的
冰面
昨天骑自行车
我站到了
反向的
坐垫上
晚上梦见爬上了变压器
现在，我正站在高压线
想喝点什么
先生。是卖冷饮的小妹
戴着花头巾
脚上穿着黑
手里拿着白
2020年8月16日，岛之内
5，我现在对什么都漠然视之
活到这把年纪，再回头看看人生的道路
总结一下，应该是：无趣
其实，个人生活，除了青少年时代受过苦
其余，还算安稳；如果只要求动物式的生存
但不满足这些，想晒太阳，想淋雨
想在想出行的时候出行，想不只是扫码器阅读的一个编码
想自由地说话，大声地发表意见
想做一个完全的自己，想不受控制
从身体到灵魂，都是自由的舒展的
为这，一直做着梦，坚信一步一步都会实现
再苦再累的日子都没有趴下
我想，为了活出一个好的生命状态
干什么，都他妈是值得付出的
从农村到都市，从目不识丁，到略通文化
从热汗淋淋的少年郎，到胡子巴叉的老头
经历了太多。终于明白了，仅止于物
应该满足了。如果之外，还有任何一丝想法
都是犯禁，都是自讨没趣，或者自寻末路
现在变得对任何事情都漠然视之
比如，明天突然出现一则消息
某地发生大事，死亡两千万人
或者，某大坝崩溃，多少城市和人口葬身鱼腹
或者，某人在瑞士银行存有几兆美金
再或者，某地区已经升级为天堂的样板
再或者，病毒又有了升级的版本，世界上它已经没有了敌手
总之，一切的一切吧。都不会使我的心有半点波动
我照样安静地吃早餐，蔬菜沙拉，干果和鸡蛋
因为我太清楚了，知道和不知道，都会是
一根毛的用处也没有。趁着光阴，吃吧。再来两颗鸡蛋
2020年8月17日，岛之内
6，我们的生活到底缺少什么
蛋白质，有机和无机的盐类，碳水化合物
或者维生素，叶绿素，各种纤维和钙质
伞，带轮子的运输工具，安全带，还有
无线网络，石油，纳米技术，以及尺码正好的荧光屏
塑料，橡胶，监狱和原子弹，测速器，飞行器
监控系统，娼妓和税收。尾巴，尾椎，尾椎骨
伟大，次伟大，白天，夜晚，安全套，引流术
尿布湿，小三，以及更多想也想不起来的
凡是人类生活需要的东东，都有了。可为什么
品来品去，我们的生活还是只有他妈一个味：苦呢
昨天，我把脑壳砍开又合上，合上又砍开
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好像找到答案了
明白的，已经没有了勇气；有勇气的，永远也不会明白
如果真他妈明白，而且又有勇气。那些，我们
无法抗拒的沉重，则轻得如一片白纸。我是说
不到一平方英寸的，薄薄的白纸，一口气就可以吹翻它，吹翻它。唉，但是......啊，呸
2020年8月19日，岛之内
7，杯子
微不足道的杯子，一生都捏在别人手中
它是按人的形状造出来的，它的材料是玻璃
它看上去是透明的，但其实并不透明
它来到了桌上，在手和手之间传递
它接近水龙头，它被一双手清洗，像冲淋浴
它盛满咖啡，或者橙汁，也有可能是牛奶
可乐，雪碧，或一杯准备咽下药丸的白开水
它被创造了，它也就被局限了，甚至被规定了
如果要硏究一只杯子的历史，它无法逾越它
有一天它碎了，纯粹的偶然，一只手不小心
把它碰翻在地，嘣。然后被小心地扫进垃圾桶
不用火化，没有悼词和追悼会的形式感，没有没有
2020年8月21日，岛之内
8，我看到的光亮
我看到的光亮，其实你也看到，猫和狗都看到
悬在一把正在滴血的刀的口子
悬在怪兽的牙齿的缝隙，悬在一棵树的枝叉
悬在跑过街面的汽车前方的雨刮器的胶条
耳机，手机架，无线信号，钱币的背面
通向大海的河流，拐弯的道路，生锈的铁网
鱼的鳞甲，风送过来的尘埃，电车的轨道
高楼的玻璃幕墙，垂挂的绳子
我们只是谈论它，求证它，用相机和影视记录
用文字描述，但我们从来就没有伸出过手
因为我们的手都用来取牛奶，咖啡，或者
打开自家房门的钥匙了，没有人真正伸手获取
2020年8月22日，岛之内
9，章太炎先生的工作
去地狱上班，章太炎先生在他的传记中说
每天早上，轿夫来门口拉他，大概做了半月判官
后来返回到人间。不是杜撰，完全可以查证
我信。这不是关于鬼的故事，也不是什么象征
它是近代以来，知识分子的最真实的命运
他们象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一样，去过地狱
但是很少有人能够再次返回，并且画出
那个站在桥上，无声呐喊的痛苦的幽灵
2020年8月22日，岛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