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科学可以对宗教作批判性考察吗?

科学凭借着对自然过程的考察,开始将宗教当作一件人类的事,并对它作批判性考察。宗教不能经受这种考察。

首先被科学怀疑的是宗教关于各种奇迹的传说,这些神话有着人类想象的印记,与认真的观察所发现的东西是互相矛盾的。

然后那些解释宇宙起源的宗教教义也被科学否定了,因为它们表现出古代的无知。

人们越来越认识到自然法则要优于宗教教义,他们不太相信宇宙是由类似于人类交媾的行为而产生的说法,因为生物与非生物的区别已经是一个十分明显的事实,使得人类无法再保留原始泛灵论的信仰。

科学力量逐渐强大起来,最终敢于对宗教宇宙观中最重要、最有情感价值的成分进行考察。宗教承诺,只要人们遵守某些道德要求,就向他们提供保护和幸福。现在人们发现这种承诺是不可信的。宇宙中并没有那种像父母一样关照他们、给其活动以完满结局的力量。

恰恰相反,人类的实际命运反驳了宇宙行善或公正的说法。例如地震、海啸、火灾等等并不考虑人是否善良或虔诚。何况我们谈论的是人而不是无生命物,他们的命运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赖跟他人的关系,所以,这个世界决不会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往往有这样的情况:凶恶、狡诈或残忍的人飞黄腾达、富可敌国,而善良的人却形同乞丐。支配着人们命运的是种种阴沉黑暗、冷酷无情的力量。宗教赋予宇宙统治的奖惩体系实际上并不存在。我们完全有理由抛弃宗教从泛灵论那里继承的这一理论。

精神分析说明宗教是怎样起源于儿童的无助状态,并在成人欲望和需要的童年残痕中寻求宗教的内容,从而对宗教宇宙观提出了新的批判。但这并不意味着否定宗教,而是更完善、更深入地认识宗教。

当种种不同的宗教教派为谁占有真理而争论不休时,我们却认为宗教的真理性是一个不可能有确定答案的问题。宗教是一种控制感性世界的企图。由于生理和心理的需要,我们有一种渴望,因此处于感性世界之中。

但宗教并不能做到这一点,其教义留有人类童年无知时代的印记。它对我们的抚慰是不可信任的;我们凭经验可知,世界并不是一个育婴室。宗教强调的那些道德要求对人类社会来说是必要的,但将这些要求与宗教信仰联系起来却很危险,它们应该另有一个基础。

宗教在人类发展史中并不占有永恒的地位,它有些类似于文明社会中的个体从童年到成人的发展过程中所经历的神经症状。

我们遇到第一个反对意见是,不应该用科学来研究宗教,因为宗教是比人类任何理智活动都更为崇高和优越的东西,不可能用琐碎的批判来进行研究。

也就是说,科学没有资格评价宗教。我们要问:宗教的这种优越地位有什么根据?我们得到的答复是,宗教是无法用人类的尺度来衡量的,因为它起源于神灵,是神灵对我们的启示,而人类精神无法理解这个神灵。

这一论证显然是用未经证实的假设作为根据。问题在于,是否存在着这样的神灵以及它给予的启示。下面的说法并不能解答这一问题:你们不能提出这一问题,因为神灵是不能被怀疑的。

另一种反对意见是,宗教是人类灵魂产生的最高级、最珍贵和最崇高的东西,表现了最深厚的情感;有了它,世界才对人们变得宽容,生活才对人们变得有价值,所以科学不能对其作批判性考察。

我们的回答是,这里并非是科学侵犯了宗教的领域,而是宗教侵犯了科学思想的领域。宗教无论有多重要、有多少价值,它都无权对思想进行限制,也就是无权拒绝科学对它的思考。

宗教为保护自己而作出限制思想的禁令,会对人类个体和社会造成危害。精神分析告诉我们,这样的禁令最初只限于某种特殊领域,到后来就会扩张,并成为许多人因遭受压抑患病的根源。

这一后果也可以在女性性生活中看到,她们甚至都不允许想到性。在许多传记材料中都可以看到,几乎所有的世界知名人士在其一生中都遭受过宗教对其思想的限制而造成的伤害。

宗教本可以这样来回答有关问题:“实际上我不可能给你们通常所说的真理;如果你们需要,就只能从科学那里获得。我能够提供给你们的,是比科学所能提供的一切更美好、更安慰人、更能给人快乐的东西。因此,宗教是更为高级的真理。”

它为什么不直接这样说呢?这是因为,如果它这样说了,就会丧失对大众的影响。人们通常所知的是日常语言意义上的真理,很难想象更高级或最高级的真理是什么。

尽管科学还不完善,面临许多困难,对我们来说,它仍然是必不可少的,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而代之,它还会不断取得进步。而宗教宇宙观则正好相反,它看起来是完美无缺的,如果它曾经是谬误,那么它就会永远是谬误。科学充分考虑到我们对外部真实世界的依赖性,而宗教却是一种幻想,其力量来自我们的各种本能冲动。

——精神分析引论续编

【本文摘自《弗洛伊德自述》(黄忠晶等编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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