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 消失的女友
01
我又一次失魂落魄地离开警察局,隔壁卖烟酒的老头又一次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我对上他那无限悲悯的眼神,万分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哎呦小伙子,”老头对我摆摆手,浑浊的眼里似乎下一秒就要留下泪水来:“可别笑啦可怜的孩子——比哭还难看!”
于是我熟练地将嘴角下垂,熟练地掏出几枚硬币,熟练地用悲伤得颤抖的语气开口:“麻烦……请给我一瓶矿泉水。”
两分钟后,我提着矿泉水蹒跚着离去,听到身后传来老头跟其他人唠嗑的声音:“你们瞧瞧多礼貌多善良的一个孩子呐,怎么就摊上这事儿了呢……”
今天阳光很好,我的眼睛因为流太多泪而酸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竟然想发笑,并且身体不受控制似的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勾起唇角。
02
我仰头一口气喝完了瓶子里的水,空了的塑料瓶在太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我半眯着眼睛准确地把它丢尽两米内的垃圾桶里,听见塑料瓶磕在垃圾桶沿上,发出“砰”的清脆的响。
“十五天。”我定定地看着那个翠绿的、散发出勃勃生机的垃圾桶。
今天是我的女朋友晓晓失踪的第十五天。
准确来说是被人杀死的第十五天,知道她被杀的人只有我一个——而近期之内我并不准备告诉其他任何人。
我弯腰拾起端端正正放在门前的外卖纸袋,棕色的纸袋摸起来还有着微微的温度。
我的左手拎着纸袋,右手掏出钥匙开门,左脑仔细回忆着前十四天收到的部位,而右脑则在虚空把它们快速拼凑。
“唔,今天是手掌呢。”我小心翼翼地把纸袋里那个完全看不出到底是何物的、黑乎乎的一团取出,按照编号放入冰箱中。
是的,那个可恶的凶手杀了我可爱的女朋友,并且每天给我送来一份炸焦的身体部分。
“这是示威,一个男人对另外一个男人的赤裸裸的示威,”额头上青筋暴起,我大力关上冰箱门,将指关节捏的啪啪作响:“可恶!为了我和晓晓的爱情,我一定会抓到你!”
03
警察说他们在努力调查破案,可几乎所有人都不抱什么希望。
也是,这么多天了,傻子也知道晓晓不可能还活着。
可是我就是那个傻子,我印刷了成百上千份的寻人启事,我磨破了十几双鞋子,我言辞恳切地辞了职,在脖子上挂上印有晓晓照片的木板——我每天都在寻找晓晓的路上游荡。
女朋友的妈妈不忍心,她找过来含着泪握紧我的手,说着她女儿遇到这么一个重情的男人这辈子也值了。
我红肿着眼睛,用力回握本该成为我岳母的女人的那双枯瘦的手,从她的泪光中看到了两颊消瘦、不修边幅的同样憔悴不堪的自己。
我看见那个自己满脸悲痛,我听见那个自己用坚定的声音说:“阿姨,我真的爱晓晓。”
嘁,虚伪。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有这样一个声音。
04
“她不可能一声不响就离开我的……我求求您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晓晓到底在哪里啊呜呜呜……我们那么相爱我们已经计划就在年底结婚了……我们恋爱八年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她不可能离开我的呜呜呜……我那么爱她啊……”
已经记不清第几次流着眼泪从警察局出来了,新来的小警察扶着我竟然也红了眼眶。我拍拍他的手示意我自己可以,没想到他开口时竟然有些哽咽:“非常抱歉……但是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我沉默了几秒——事实上我非常想掏掏耳朵,毕竟这句“尽力”我听得耳朵都生茧了,但我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腿一软跪倒在他的脚下:“呜呜呜拜托您了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晓晓我一定不能没有啊……我那么爱她……”
小警察一脸惶恐拉我起来:“别……这是人民警察的职责所在……请相信我们!”
我含着泪不住地点着头:“我相信你们。”
放屁。我听见自己在心里这么说。
05
我跟我的女朋友晓晓相恋了八年,这八年里我从一个小小的职员晋升成为一家公司的经理,社会里的摸爬滚打不知道把我击败了多少次,但我的女朋友总会站在我身边,伸出手把我拉出那个肮脏的泥潭。
我跟她在一起经历了无数次的风风雨雨,没有什么能真正把我们分开。
可是那天晚上我们从酒局回来,回家的途中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脸平静地提出了分手。
“你已经不是那个深爱着我的你了。”她说出一句类似哲学的话。
可这怎么可能!我如此深爱她!我只不过是让她坐在老总旁边陪老总喝酒而已!这么多年什么事都过来了怎么她偏偏要钻这个牛角尖!
我恨恨地想,对着茫茫夜色大声咆哮。
可她竟然冷血地无动于衷,转头用一种悲哀莫名的目光看着我。
我敢说是个男人就受不了那种目光。
于是我把车驶进还未完全开发的那片荒树林,在那里让她失去踪迹。
毕竟刚刚在酒桌上可是她不顾我的面子拿起包就先走,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她赌气离开。
——是的,是我自导自演编排了这么一出戏,我把她藏在荒树林的枯叶下,每天割下一个部位,再放到自己门前。
这完全不怪我,我穿着她曾经穿过的小熊围裙,看着在热油里冒泡的恋人的肉体喃喃自语,毕竟我那么爱她。
06
当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我正站在大开着的冰箱前欣赏我的可爱的女朋友的躯体。
“畜生!”我听见有个人喊了一声。
我迷惑地转过头:“谁?”
“认罪吧!”是那个小警察义愤填膺的脸:“是你杀了你女朋友!”
是我么?
不是啊,是那个可恶的凶手……不是我啊!
可没人愿意听我说话,冰凉的手铐将我曾经沾满鲜血的双手锁住,我像个最终露出破绽的蹩脚演员,在最后的时刻还在挣扎着弥补。
“是她不识抬举!我让她陪个酒怎么了!她这么多年一直在我身边再帮一次我怎么了!啊?!她让老总摸两下换我晋升!享福的不还是她么!怎么了!”
无数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我,就好像我提出那个“陪酒”建议时候的她的眼睛。
文/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