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个故事——致清明的第五十九封信

清明：

世有可怜人，可怜人世有。

不知可怜人，可怜人不知。

莫教人可怜，可怜人莫教。

抱歉，矫情了。

风四娘永远不会忘记，她第一次见到萧十一郎的情景，那时候他还是个大男孩，光着身子，要逆流冲上瀑布。一次次失败，终于成功，他高声大笑，透出万丈的豪情与霸气。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心里已经有着这个人了。可是当她再见他的时候，却赌气似的说，就算天下男人死光了也不会嫁给他。只是说的声音越响亮，心里却可能越是虚得很。关外七年，究竟是为了逃避别人，还是逃避自己？

沈璧君一生都会记得，那个男人，他是世人眼中的大盗，他在救她的时候都是冷冰冰的，可是，当她离开，他却会举着她的金钗反复念叨她的名字，哭得像个伤心的孩子；还有，他对她说，我等你回来。那小茅屋里的日日夜夜，是她真正谁也夺不走的宝贝。

只是，她还是不得不离开了他，只因为，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这本来就是世上最大的无奈。

那时翻看古龙小说的我，才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对于那些情情爱爱自是不懂，我知道风四娘爱着萧十一郎，萧十一郎爱着沈璧君。再长大些，才明白姐弟恋，和婚外恋的题材，原来在古龙笔下是如此透骨。人这一生难免会为情颠倒，没有经历过这种情感的人，人生中总难免有片空白。道是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几思量，还是相思好。

在我眼中，萧十一郎永远是那个孤独的男子，低吟着“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 人心怜羊，狼心独怆，天心难恻，世情如霜。”这样哀伤而古老的调子，一个人，在漠漠风尘中孑然独行。爱他的人，他爱的人，终于都不能抚慰一匹孤狼的伤口，他选择了自己的命运，似乎只因为上天在冥冥中也选择了他。

上天在造人的时候，总是似有意似无意，给予一些什么，也要剥夺一些什么的。于是世上的人，千姿百态；于是世上的人，永远在寻觅，寻觅上天究竟让我们失去了什么。

只是，有人找到了幸福，有人却在寻觅中，耗尽痛苦的一生。

而最痛苦最悲哀的则莫过于，明明找到了，却还要放手。

这不是萧十一郎一个人的痛苦，这是这世上太多人的痛苦。

其实我一直很羡慕那个深爱着风四娘的杨开泰，那么纯粹的感情，让风四娘都不能不有一刹那的恍惚与感动。就算是个呆子，在爱情来临的时候，也会开花。只是奈何此情无关风月，风四娘的爱，风四娘的心，早已给了那个叫做萧十一郎的冤家。一入阳关三千里，从此萧郎是路人。再坚强再倔强的女子，自欺起来也是这么的不遗余力，可也是这样的无济于事。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而萧十一郎爱的，究竟是谁？是可以同生共死、肝胆相照的四娘，还是情意相惜、却注定有缘无份的沈璧君？多少人在为这样的问题苦苦思索，苦苦追问，我却只想说，不管他爱的是谁，他都注定孤独。

这，不是狼的宿命么？

一直觉得中国最哀婉的一句情诗莫过于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想那时君未成名我未嫁，该是怎样无忧无虑的大好年华？又或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无理取闹。可是，偏偏在错误的时间相遇，相爱，错误的开始早就写好了无奈的结局。记得亦舒小说中一句话，女人可怜，女人中的第三者往往是最可怜的，谁让她们爱上有妻子的男人？所以注定得不到幸福和祝福。

风四娘一遍遍恨恨的骂，呆子，呆子。回答得到是：“我不是呆子，你是风四娘。”一句封喉。却浑然不觉，别人也正在用这样悲悯的目光看着她，看着杨开泰，还有连城璧，那个妻子被别人爱上而妻子也爱上了别人的男人。说呆子的人，在别人眼中才是。

感情如果是一场游戏就好，有规则，可以随时推倒重来；可是感情本来也是一场最华丽最郑重的游戏，里面的每一条规则，都是禁忌，很多甚至终生不能碰企，否则将万劫不复。尽管如此，还是偏偏有人愿意不惜用生命来涉险，这样的不管不顾。

可是，风四娘没有，否则，一夜温存之后，她为什么反而只有感恩，再不他求；沈璧君也没有，道德的砝码重有千斤，已经压的人喘不过气来；萧十一郎更没有，他告诉连城璧，他们都要好好活着，因为他们只是爱上同样的人，他们谁本来都没有错。蔡澜说，喜欢的人，并不一定要见面，关心他们的消息，看他们成长，已经够了。古人可以结交，今人也能做朋友。

感情的债，是一个循环，莫欠某一个人的，会有另一个要回去。某个人欠你的，会有另一个人还给你。你对某个人做的事，不管是伤害还是付出，总有一个人在报答或者报复。在不同的时间的节点，人生的无情和有情，总体来说，是守恒的。

一匹狼受了伤，会躲进沼泽，不让人发现，会自舔伤口。当大自然治愈它的时候，它的伤口虽然痊愈了，它的心还会痛。直到有一天，它的心不痛了，伤疤也就留出来了。就算萧十一郎，一个人，一匹狼，彳亍独行于天地间，没有伴侣，只有影子是最忠实的信徒。狼的伤口只有自己才能看见，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默默的背影。

也不过，

天苍苍，路茫茫，人在人海里流着浪。

风在飞，心在盼，爱在爱情里靠着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