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紫金山

那年紫金山

江雁

　2003年6月，在经历了“非典”威胁过后，所有人似乎都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小姝说：我们去爬紫金山吧，庆祝一下。

本来我是不怎么想去的。我曾经两度登上紫金山，仿佛对它已经很熟悉。然而小姝说，我们不久就要与南京别过，从此天各一方，也许再没有机会见面了。这个班里我就喜欢你一个人，你总得给我个念想。我是经不住别人煽情的，小姝这么一黏糊，我立马投降。 
　　 小姝是我进修班的同学，但因为她是应届毕业便考取的专升本，比起我这个已经做了孩子娘的，小了整整十岁之多。可是说来也怪，她从来不喜欢和她同龄的同学交流，却与我这个“老太太”相谈甚欢。老太太，也是她给我起的昵称，原本试探着叫，后来看我全无愠色，干脆就不喊我姐姐了。

和小姝爬山途中，我说起了我之前两次登山的经历。

头一次，是我在南京读大专期间，和宿舍其他五个女孩一起，当时爬的就是紫金山。就是在那一次，我意识到自己在登山这一方面还是颇具天赋的，理由是：当时的六人组，都是外地人，且均为第一次爬山，无人得做识途老马。是我在前面“披荆斩棘”，为她们开辟了一条通往山顶的路。尤为重要的是，当我们最终登上山顶时，只有我一个人脸不红气不喘的还到处嚷嚷着要好好拍几张照片作个纪念。结果，我在紫金山顶峰留下了一张后来被大家一致誉为很有领袖风范的照片。我虽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竟被拿来与领袖相提并论实在是有点冲撞了人家，但想到这样的说法可以充分证明自己的气度不凡，也就坦然受之了。

小姝说，啥时候把你那张领袖风范的照片拿来给我看看。我说，早不知丢哪里去了。小姝撇撇嘴：老太太就是老太太，就冲这一点就证明你做不了领袖。我哈哈大笑，然后接着跟她说一年多以前那次登山。

再度以一个学生的身份来到南京，与多年前相比，我已然有了质的变化：当年那个少不更事而又意气风发的小姑娘，如今已成了一个孩子的妈。虽说谈不上有什么丰富的社会阅历，但多少也该是添了几分老成持重的。却不知怎么的，我偏偏听信了一群小我十岁之多的“小朋友”们的建议，和他们同攀南京第一高山。

不过让我感到得意的是，尽管第二次登山完全是另辟蹊径，但我却又一次充当了开路先锋。听着后面四个少男少女在叫苦连天，我心里窃喜：想不到事隔这么多年，我竟然还是能够在嶙峋山石间健步如飞。事后，那四位与我同游的男孩女孩逢人便说，咱们江大姐实在是宝刀未老，爬山时一个能抵我们俩。而我则得意洋洋的道：虽说是廉颇老矣，吾尚能饭。

小姝说：一个老太太而已，看把你嘚瑟的。我说，今天还要让你见识见识老太太的威力。

虽说刚刚入季，但南京城已初现火炉的威力。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体力消耗，我和小姝都是轻装上阵：一把遮阳伞，一瓶矿泉水，仅此而已。只是脚下的鞋子有些不伦不类，两人竟然都穿的是一双凉鞋，小姝甚至还穿了个高跟的。

有了前面两次登山的经验，用驾轻就熟来形容我和小姝的紫金山之行，应该说是一点都不为过。整个行程当中，我一直是领着她走，无论是拾级而上还是腾挪跳跃，给我的感觉都是一样的：如履平地。这让我凭空添了许多的力量，就连原本远不足以成为登山装备的凉鞋，也阴碍不了我的步伐。小姝却显然吃不消了，嚷嚷着要休息。

不得已，我们在登上半山腰后，决意停下来，留一点喘息的时间。

但正是这一次驻足，让我的思想发生了变化。

那天，我和小姝四下打量着这座被当地人誉为“绿肺”的山峰，两个人都很长时间没说一句话。说实话，前两次登紫金山，纯粹是为了登山而登山，除了在山顶上极目远望过山四周的景色而外，我在登山的过程中，一直是埋头苦“攀”，从不曾领略过这山间种种的精妙之处。可是那天，我终于发现，我其实是第一次识得紫金山的芳容。没有北方高山的巍峨挺拔，也没有纯粹南方群峰的温柔灵秀，但却有着一份属于她自己的从容与淡泊。她静静的横卧在南京城的一隅，以一种超群的闲适应对着南来北往的游客。夏季所赋予她的绿意葱茏，为她提供了一件能给游人遮荫蔽日的衣裳，使她于平凡中更添了几分淡雅，却不见一丝媚态。

那一刻，山风清绝，鸟鸣自在，我的心里一片愉悦。我猜想，小姝也如此。因为她突然吟出了一句话：“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那是东坡先生游松风亭时说的一句话，偷懒都偷得理直气壮。

我也莞尔。我对这座支撑着我的躯体的山峰，忽然多了些许眷恋。那些年，为了生活、工作疲于奔命，心中实在是积淀了太多的功利思想，以致就连爬山这样一种放松心情的运动，竟然也演变成我向别人炫耀自己的超凡体力的路径。假使第一次登山时还是因为年少气盛，那第二次登山后的轻狂，又是因为什么呢？

那天，我们到底没有登上山顶。我跟小姝说，当我们忙于为名利斤斤计较的时候，紫金山却始终是一副超然于物外的样子，真让人有点自惭形秽。小姝说：看看，我喊你来登山是多么英明的一个决定。马上你就从一个老太太变成了一个女哲学家。

我笑而不语，但却想起了林语堂先生的一段话：大自然本身始终是一间疗养院。它如果不能治愈别的疾病，至少能够治愈人类的狂妄自大的病。大自然不得不使人类意识到他自己的分位；在大自然的背景里，人类往往可以意识到他自己的分位。

小姝后来去了洛杉矶，我们果真再也没能在现实中重逢。但偶尔，她会在QQ上给我留言：老太太，我今天又爬山了，风景不错，就像那年的紫金山。我有时不理她，有时则回：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