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病了,何以为家?

国家病了,何以为家?

江雁

看《何以为家》之前,倘若说有一点被剧透的嫌疑的话,就是朋友跟我说:准备好纸巾。

我准备了,但是没用到,因为顾不上拿。“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我效仿了一回白乐天。

我不记得在什么地方打眼看到过一张剧照,错误的以为可能是印度电影。《何以为家》这个名字吸引了我,莫名地透出一种悲凉。开映了,方知故事发生在黎巴嫩,影片中的主角,是生活在黎巴嫩的叙利亚难民。

这是一部每一个细节都真实到让人心痛的电影。一位连自己究竟出生在哪一年都不知道的小小少年,在经历了生活的种种磨难与残酷过后,挥刀捅伤了致自己只有十一岁的妹妹怀孕并身亡的男人,被判五年刑期。就在他服刑期间,他把生了他却没有给他正常生活的亲生父母告上了法庭 。

电影的本名也不叫《何以为家》,而是引入国内上映时后改的名字。原来,它叫《迦百农》。导演娜丁·拉巴基解释说,“迦百农”在法文和英文中,是乱和不规则的意思。

基督教徒们应该都知道,圣经中曾经提到过迦百农。这是一个地名,就在加利利海附近。据说,耶稣开始传道的时候,曾经来过此地。但是那里的人民选择将耶稣赶出城外,使它沦为“一座被上帝遗弃的城市”。

电影仿佛是借此来告诉我们,倘若一个社会病了、国家病了,即便是曾经的圣地,到头来也不过是群魔乱舞,肮脏不堪。

电影的小主人公叫赞恩,一个生活在脏乱差的贫民窟的小男孩。他的父母给了他生命,但是却没有给他一个孩子应该得到的关爱。

为了生存,他每天都要拖着瘦弱的身体为房东家工作,搬水送煤气,卖果汁甚至毒品(电影里的曲马多,一种会导致人上瘾的镇痛药,相当于毒品)。因为他不单单要养活自己,还要照顾7个弟弟妹妹,包括监狱里的哥哥。相比起父母,他更像是个一家之主。

因为过早地承受了生活的艰难,赞恩有着超出他自己年龄的深刻。他知道女孩子一旦到了生理期,就意味着可以嫁人。而这种出嫁,其实不过相当于被父母当成商品一般被卖掉,结果可能就是踏入人间炼狱。所以,当他发现妹妹萨哈到了生理期的时候,百般想办法教她如何隐瞒。

然而,无论赞恩如何小心谨慎、绞尽脑汁,萨哈的情况,最终还是没能逃过父母的眼睛。房东很快带着儿子阿萨德来向赞恩的父母谈价钱,而萨哈也只能任由母亲将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待价而沽。

早熟的赞恩知道自己改变不了父母的思想,于是谋划带着萨哈逃离父母身边。可是,当他已经筹备好一切,匆匆忙忙赶回家要带走萨哈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就在这一天,他的父母丝毫不顾他倾尽全力的阻拦,也不顾萨哈声嘶力竭的哀求,强行把萨哈嫁给了阿萨德做老婆。

悲愤欲绝的赞恩恨透了自己的父母,在他心中,他的父母其实已经是畜生的代名词。于是,他拖着原本准备带萨哈一起逃跑的行李,独自离开了家。

孤苦无依的赞恩,遇到了善良的埃塞俄比亚女子拉希尔和她不满一岁的儿子犹纳斯,开始了一段短暂的幸福生活。拉希尔给了赞恩足够的信任,也给了他家的温暖。她白天外出务工挣钱,把赞恩留在家里照看犹纳斯。赞恩也尽心尽力照顾着刚刚才蹒跚学步,特别容易哭闹的犹纳斯。为了安抚好犹纳斯,他甚至费劲心机,通过镜子反射出隔壁电视机里放映的动画片,自己配音逗犹纳斯开心。

毕竟是个孩子,这个时候的赞恩,应该是会觉得自己总算有一个避风港可以停留了的。所以,他即便知道拉希尔是一个埃塞俄比亚人,因为未婚先孕离开雇主家而成了一个非法滞留者,他也没有意识到,有一天自己会再次面临更大的艰难——为了能办到“居住证”,拉希尔在一次出门时被警方发现并拘留。而这一切,赞恩全不知情。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在猝不及防中,不得不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身份。

生活越发变得面目狰狞。

断水断粮,让一个孩子发出了拷问:这是一个什么国家?

为了不让犹纳斯挨饿,他偷了别人家孩子的奶瓶。

为了随时可以带上犹纳斯并照顾好他,他抢了别的孩子的滑板。

为了攒够能让他离开黎巴嫩去往欧洲的费用,他不得不重操旧业,卖起了毒品饮料。

他学会了抽烟,和一群人渣、混混们讨价还价。

……

原本他的离家出走,是想改变自己原来的生活状况。但是现在,他的状况却变得愈加糟糕。最终,他和犹纳斯又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房东赶出家门,流落街头。房东锁住了那个他勉强赖以生存的小破屋,也锁住了他辛辛苦苦攒起来的血汗钱。

他愤怒,他绝望。看着才刚会走路的尤纳斯,赞恩无力地说出了一句话:“你妈妈比我妈妈还坏!”

这一句话,把赞恩对母爱的渴望完全暴露出来了。是的,相比从小就被妈妈遗弃,他至少还可以待在妈妈身边,尽管他的妈妈带给他的也不过是暴力、羞辱,然而在一个孩子的心里,有妈妈,确实要比无依无靠会好一点。当然赞恩不知道的是,拉希尔并不是真的遗弃了犹纳斯,她此刻正在狱中,无时无刻不惦记着犹纳斯,惦记着赞恩。直到后来狱中偶遇。

走投无路的赞恩,再也无能力坚持下去了。他被迫接受了办假证的阿斯普罗的建议,手下五百美金(实际到手的是四百美金),把犹纳斯交给阿斯普罗,并由他帮赞恩偷渡去瑞典。前提是,赞恩要回家拿来属于他的身份证明。

赞恩也不知道,其实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根本也没有什么身份证明。他不仅再次遭到了父母的辱骂与殴打,还得知了另一个噩耗——他的妹妹萨哈因为怀孕流产,本该送往医院救治,却因为没有身份证明而被医院拒收,最终死在了医院门口。

赞恩怒火中烧,悲愤的拿起一把尖刀冲出家门,不顾一切地找到了阿萨德,用刀字捅伤了这个被他称之为混蛋的男人。最终,他被判处5年刑罚。

在狱中,赞恩的母亲来看望他,赞恩毫不领情。母亲告诉他自己又怀孕,也许又会给为他添一个像萨哈一样的妹妹时,他表现出的只有憎恨。因为他清醒的知道,这个孩子的出生将会是下一个悲剧。他冷漠到近乎残忍地告诉母亲,不要再来了,因为他再也不想看到她。随后,他把亲生父母告上了法庭。

从一段不幸进入到另一段不幸,赞恩是无辜的。即便他抽烟撒谎骂人制毒,那也都是原生家庭带给他的因果。他经历了孩子不该经历的全部灾难,所以,他痛恨自己的父母,他要告他们的生而不养之罪。

但是,赞恩的父母,甚至让萨哈怀孕致死的阿萨德就真的是十恶不赦吗?

对于父母来说,他们并不觉得出嫁就是对萨哈作恶。就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他们想要“替她找个好人家,让她可以睡在床上。”

而在阿萨德看来,他和萨哈的婚姻也很正常,因为“周围很多女孩这个年龄都结婚了,我的丈母娘就是。”

这些在我们看来违背常理人伦的事情,他们却看得那么自然而然。比起赞恩起诉父母,这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因为,这一切都意味着,是那个国家病了。当国家不能给予国民健康正确的思想教育时,就只有让那些已经根植人心的错误观念如同毒蛇一般缠绕着他们。他们想不起来纠正,因为理所应当;他们也没有能力纠正,因为这个社会就是如此。

还好,赞恩是觉醒着的:

“我希望大人听我说,我希望无力抚养孩子的人别再生了。

我只记得暴力、侮辱、殴打、链子、管子、皮带。

我听过最温柔的一句话是,'滚,狗娘养的东西’,'滚,你这垃圾’。

生活是一堆狗屎,不比我的鞋子更干净。

我以为我们能活得体面,能被所有人爱。但真主不希望我们这样,他宁愿我们做洗碗工。”

影片借这个弱小的声音发出了控诉,生育问题、教育问题、童婚问题、家暴问题还有难民身份问题,对孩子造成的伤害,无以复加。

小演员赞恩几乎是本色出演了一个和自己具有同样难民身份的片中人赞恩,从头至尾,他几乎没有笑容。除了和拉希尔一起戏谑房东的聒噪的时候,以及他即将拥有自己身份的时候,我才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到属于孩子的天真。更多时候,他的脸上呈现出的都是哀伤、绝望。生活带给他的种种苦难,已经在他的灵魂深处打下了烙印。

演员赞恩是幸运的。因为出演这部电影,他已经和家人移居挪威,他有了自己的合法身份,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他还可以和别的孩子一样,去学校学习。但是,除了赞恩之外,黎巴嫩还有其他战乱纷争、贫困落后的国家,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和赞恩一样的孩子,还将承受不该他们承受的痛楚。

国家病了,何以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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