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专栏 | 张书勇:在希望的田野上(143——145下部 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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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望的田野上(143——145下部 长篇连载)

文|张书勇 

143

两三个月了,王天朋一直昼伏夜出,提心吊胆的捱着日子。

那晚在古城广场受到钱兴胤的严厉警告,王天朋方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他立即乔装改扮一番,乘着夜色去到一家小卖铺采购了方便面、矿泉水、饼干、烟酒若干,然后打包背起躲进市区西郊一座烂尾楼内,开始了惶惶然若丧家之犬的隐居生活。

不过,尽管王天朋白天酒饱饭足、吞云吐雾后就躺在烂尾楼内的草铺上呼呼酣睡,且一听见警车鸣笛便吓得心惊肉跳,屁滚尿流,然而一到夜里,还是必要乘着夜色在市区四处瞎游闲逛,因为一来他从来就不是个安分守己、遵法循礼之人,二来他中三亿元大奖的梦想始终没有破灭,他要去往彩票销售站点购买彩票。

在最初的两个多月里,王天朋也偶尔从人们的街谈巷议中得知钱兴茂和钱二狗因为恶意制造“3·18”事故而被公安机关抓捕羁押的消息,心里不禁暗暗后怕:幸亏自己躲避得早,要不然只恐也得落个如此下场;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3·18”事故渐渐淡出人们的话题,最近几天王天朋又慢慢的变得胆壮起来。他想:至今不见公安机关行动,那么“3·18”事故应该已经结案了吧?——即便没有结案,自己当时不过是受钱兴胤指使,去往水泥预制厂选购了一块劣质的水泥预制板而已,又不是自己将其运往工地的,又不是自己将其吊起砸伤人的,就算警察真的来了,又能把我王天朋怎样?哼……

正是基于这种心理,王天朋又开始蠢蠢欲动,欲要结束这种离群索居的生活,开关出山逍遥江湖了:这天晌午,他特意来到烂尾楼附近一家偏僻的餐馆内要了酒菜,一面坐在桌前慢慢的自斟自饮,一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伺察着周围情势,准备倘无异常状况,他便要在吃饱喝足之后去往对面的彩票销售站点购买两张彩票,以此作为自己正式结束避世隐居生活的庆贺仪式。

餐馆墙上的壁式电视正在播放法制类的节目。王天朋漫不经心的抬眼看时,发现播出的正是中国福利彩票发行中心某女性领导痛哭流涕的忏悔镜头:“我利用工作之便,共贪污彩票基金×××万元。我辜负了组织……没有把组织赋予我的权利用在彩票事业的发展上,而是当做自己谋取私利的工具,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王天朋顿时直觉怒火轰然烧起:原来中国福利彩票的钱动辄就是几千万几千万的进了你们这伙蛀虫的腰包,怪不得老纸始终中不了那三亿元的头等大奖,怪不得老纸始终圆不了那卡迪拉克的远大梦想。你们这帮祸国殃民死有余辜的贪污犯,是你们坏了老纸发家致富的大事,是你们害得老纸流落街头有家不敢回有国不能报,老纸……要不是该女性领导只是出现在电视的镜头里,王天朋差点便要跳上前去揪着她的长发给她狠狠的来上两个耳光!

虽然不能揪着那位贪污彩票基金的女性领导的长发给她来上两个耳光,但王天朋也并没就此罢休,他冲着餐馆对面的彩票销售站点恶狠狠的唾了一口:什么“你和丈母娘间就差着一张彩票的距离”,骗纸,统统都是骗纸,老纸从今往后再也不买彩票了。那三亿元的大奖,那卡迪拉克轿车……等老纸东山再起、重新代理国际品牌的时候再说吧!

有人手持遥控器调了节目,镜头一转,电视屏幕上出现一个天真纯洁、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在唱儿歌:

……

爸爸呀爸爸,

你怎么不回家,

我和妈妈都想你呀!

……

爸爸呀爸爸你听我说,

你那个臭袜子被我洗完啦!

……

哎呀哎呀呀爸爸你也要听话呀,

少喝酒别抽烟多吃水果呀!

……

王天朋又马上从义愤填膺变得泪流满面了。他想起了苗苗,自己常年在外胡游瞎逛,几乎从来就没有正儿八经的关心过苗苗,也不知道她现在是长高了还是长胖了,是上二年级了还是上三年级了;恍惚之中,屏幕上的小女孩仿佛变成了苗苗的模样,正对自己深情的唱着:爸爸呀爸爸,你怎么不回家,我和妈妈都想你呀!……

——苗苗,我的女儿,你一定也像电视里的小女孩一样天天想着爸爸对吧?

——是的爸爸,是这样的,我一直都像电视里的小女孩一样天天想着爸爸!

——好的,我这就回家,立刻回家,从今往后本分做人踏实做事,天天和你,还有妈妈守在一处!

……

主意一定,王天朋再也吃喝不下去了,他火急火燎的结了账,火急火燎的跑回烂尾楼取出了压在草铺下面的两万元现金,然后又火急火燎的朝着车站方向赶去。

王天朋刚刚在水源镇客运站停靠点跳下公共汽车,就遇到了老千、二饼、骰子三个昔日赌场上的老友;三人正在寻找猎物一般急切的四处踅摸着赌博对象,看见王天朋立刻便一齐围拢了过来:“嗨,王天朋,好久不见了,近来在哪里发财啊?”

“发财?发个屁财,没饿死就算不错了!”王天朋下意识的摸了摸怀中的两万元现金,尽管决心保持低调,彻底和这类职业赌棍断绝来往,但却依然改变不了油腔滑调、信口胡诌的臭毛病,“受全球经济危机影响,市场出现疲软态势,世界五大财团破产了三家,特朗普急得睡不着觉,老梅姨急得直想上吊,——你们说我能发得了财吗?”

老千、二饼、骰子对望一眼,同时说道:“王天朋,最近手痒痒吗?想玩一把赌赌运气吗?”

“既不痒,也不想!”王天朋回答得斩钉截铁,回答完毕便想抽身走开。——他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旁边的超市里有件标价八十八元、极其绚丽多彩的儿童花裙,正要出手买下,开往水源镇的公共汽车恰好开到,便慌里慌张的跳上了车;现在,他要去往水源镇上的几家超市转转,寻到那件儿童花裙买下来,作为回家时带给苗苗的礼物。

“看来王天朋是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了!”老千狡猾的笑道,“既然如此,我们找个地方弄两杯给你接接风如何?”

“不弄!”王天朋大步往前走着,依然是完全拒绝的语气。

然而话音刚落,老千便在前扯着胳臂,二饼、骰子又从后拥着屁股,说道:“弄两杯弄两杯,弄两杯又不会怀孕的嘛!”

“不弄,不弄!”王天朋大喊大叫着,努力挣扎着,但却哪里由己,很快便脚不点地的被三人簇拥而去了。

四人来到镇东一座人民公社时代遗留下来的百货大楼院内;由于废圮已久,这座空阔的生满荒草的百货大楼大院便成了水源镇一众赌徒们夜聚明散的据点。关上院门,老千和二饼守着王天朋说话,骰子则速去速回,买回来了烧鸡白酒等物。老千手提酒瓶说道:“老规矩,以赌赢酒!”

“你们玩你们玩,我……跟着喝酒就是!”王天朋决心告别赌场,戒掉毒瘾,因此只是坚决拒绝。老千、二饼、骰子也不勉强,就先麻将又纸牌再骰子的赌了起来,规矩自然是输者喝酒赢者免;王天朋在旁观战,偶尔也做做免费的裁判员,不过当输者连续喝到三杯的时候,便需伸手过去,替喝一杯。

四人一直玩到天色傍昏,期间王天朋几次起身要走,俱被老千、二饼、骰子生拉硬扯的拽住;两瓶白酒很快便见了底,没了利物,三人遂决定赌钱。“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咱们既要怡情,又不伤身,就来五元一局的吧!”老千的建议得到了二饼和骰子的一致通过。

王天朋下定决心不参与赌博,只是坐在旁边观战;三人玩“斗地主”玩了三四圈,二饼说道:“王天朋我去趟厕所,你帮着起一把牌;如果起完了牌我还没来,你就替我玩上一局。放心,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王天朋尚在犹豫之际,二饼已把刚刚起了两圈的纸牌塞进他的手里,然后起身跑开了。

“我只帮着起把牌,决不参与赌钱;我只帮着起把牌,决不参与赌钱!”王天朋肚里反复念叨着,坐在了二饼坐过的位置上。然而二饼一去久久不见返还,王天朋又手握纸牌迟迟不肯发牌;老千便有些不耐烦了,喝道:“王天朋你只管放心大胆的玩一局,二饼不是说过了,赢了算你的输了算他的嘛!”

“赢了算你的输了算他的,有这好事王天朋你再不发牌你可真够白痴啊!”骰子“啪”的一拍桌面,在旁帮腔叫道。

王天朋本已手痒心痒,又被老千骰子连声督催,只得半推半就的代替二饼玩了一局,不想竟然大获全胜,赢了十五元钱;这一下似乎勾起了他潜藏于内心深处的赌徒本性,下一局不待二饼回来,便主动的起牌发牌,结果竟又赢了十五元钱。等二饼上完厕所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赢到了二百多元钱。

二饼站在旁边观了两局,连连赞叹说道:“王天朋你这是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啊,王天朋你这是上完厕所不洗手,——手气壮得很啊。得,赌场不撵好运人!”说完便坐在老千和骰子的中间,也参与了进来。

直到上灯时分,王天朋的面前已经堆了两千来元;这时候他又想起了家,想起了苗苗,想起了那件挂在超市里标价八十八元、极其绚丽多彩的儿童花裙。等到一局完毕,他便伸开双臂将桌上的钱揽进怀里,说道:“不来了不来了,我该回家了!”

老千脸色一寒,冷笑说道:“王天朋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又不是初入门的人,赌场上的规矩难道竟不明白了吗?”原来赌场上的规矩,赢家不能主动提出散场,因为要等输家翻盘;只有输家实在无物可赌提议散场时,赌局才算告终。王天朋望望二饼,又望望骰子,见二人也都不阴不阳的盯着自己,心里清楚今日这场不能轻易脱身,无奈之际只好继续赌了下去。

四人赌了一夜,前半夜时候王天朋手气好得不可思议,连赌连赢,面前的钱便堆得小山似的;然而到了后半夜时候运气开始反转,竟把口袋里两千来元的现金输了个精光。老千连连打着哈欠,说道:“不来了不来了,我瞌睡了!”

“不来了不来了,我们也瞌睡了!”二饼和骰子望着王天朋,挤眉弄眼的说道。

王天朋这时已经赌红了眼睛,咬牙从怀内将两万元现金掏出甩在桌上,哑着嗓音喝道:“老千赌场上的规矩你懂不懂?我要翻本!”

老千一面打着哈欠一面说道:“王天朋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吧,翻本就翻本吧!”

“王天朋我们这全是陪你玩的,赌输了可不准赖账哟!”二饼和骰子也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愿赌服输!”王天朋咬牙切齿,斩钉截铁的说道。

四人一直赌到鸡鸣时分,王天朋的两万元现金一叠一叠的被搬运到了老千面前,半张也没剩下;最后一局,他忽然看到老千和二饼在桌下偷偷换牌,便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声喝道:“老千,二饼,骰子,你们三人合伙算计我是吧?”

老千嘴角叼着烟卷,一面伸臂揽钱一面冷笑说道:“王天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既不偷又不抢,凭本事一张一张赢来的钱,怎么能说是算计你呢?做人赢得起也要输得起,别他妈的输了钱只管戳在这里耍赖!”说完用报纸将钱包好,夹在腋下,带着二饼和骰子大摇大摆的朝向门外走去。

“你们合伙算计我,你们合伙算计我!”王天朋喃喃的念叨着,万分难舍的望着夹在老千腋下的原本属于自己的钱,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苗苗红苹果般的圆脸蛋,浮现出了那件挂在超市里标价八十八元、极其绚丽多彩的儿童花裙;他直觉得浑身发抖,汗毛根根竖起,十个指关节攥在一起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忽然,他抓起放在桌角的空酒瓶,嘶吼一声便扑了上去……

144

果然,赵夏莲和李进前老远就看到仲景坡下站了不少村民,正七手八脚的朝着坡顶东端大槐树下的玻璃亭方向比比划划指指点点,——因从外地订购的十二尊中国古代名医塑像尚未运到,所以目前“仲景公园”仲景坡上的项目正处停滞之中,茅屋、菜畦虽拆迁的拆迁,还林的还林,却唯玻璃亭完好无损的保存了下来,——而麦兜和洋洋则手拉着手,神色紧张的夹在其间。人群前面的大槐树下,子良伯和栗花婶浑身哆嗦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碧桃正死死抱住披头散发似狂似癫的若凤,似乎在耐心的劝说着什么。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张天远一路狂奔,分开人群赶至大槐树下,气喘吁吁、面色苍白的问道;若凤扭头看见张天远,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赵夏莲和李进前挤进人群,一面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面向围观的村民连声打问,很快便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碧桃带着麦兜、禾禾、洋洋回进村里,在大槐树下嬉戏玩耍,不过二十分钟若凤便也脚步匆匆的赶了回来,麦兜、洋洋叫嚷着要看禾禾新买的遥控模型飞机,两人于是就领着孩子们回到家里。到家之后,禾禾这才记起飞机昨天晚上忘在仲景坡上的玻璃亭内,又飞跑上坡去取,不料王天朋正潜伏在玻璃亭里面。禾禾刚一进门,便被王天朋第二次劫持了。

“报警了吗?”赵夏莲压低声音问道。

“报警了!”一个村民颤抖着嗓音答道。

赵夏莲松了口气,望着李进前说道:“已经报警了。我们当前的第一要务就是想方设法的稳住王天朋,尽可能的拖延时间,耐心等待警察的到来!”

李进前无声的点了点头。

此刻,仲景坡上的玻璃亭内毫无动静,甚至就连禾禾的惊吓哭叫声也听不到;然而愈是如此,气氛便愈加紧张。围观村人一个个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坡顶,仿佛在急欲等待着事情的结果。

张天远拧眉思索了几分钟,推开若凤,面色严峻的向前猛跨两步,双手微微抖动着圈成喇叭状放在嘴前,冲着玻璃亭的方向嘶声喊道:“王天朋,你那年吓坏禾禾的事情,我一直没有追究,因为我们既是同村又是同学,我不想为此耽误了你的前程。现在,只要把禾禾平平安安的送还给我,你需要多少钱,尽管开出数目,我张天远要是讨价还价,就不算个汉子!”

李进前也跨前一步,把双手卷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冲着坡顶喊道:“王天朋你听着,我是李进前,只要你肯把禾禾平平安安的交还回来,钱,我们是决不在乎的!”

赵夏莲想了想,也踏前两步,用尽力气冲着坡顶喊道:“王天朋,我是赵夏莲。希望你能知道你目前所做事情的严重性,希望你能悬崖勒马别再继续滑向犯罪的深渊,只要你能放回禾禾,到时法律一定会宽大处理你的!”

麦兜这时也大了胆子,抱着玩具冲锋枪跑在前面喊道:“王天朋,你快把我的好朋友禾禾放了,要不然我突突了你!”

玻璃亭内传出了王天朋声嘶力竭的吼喊:“张天远,我们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学生,过去你戳牛屁股,我也戳牛屁股,你去镇上贩鸡,我也去镇上贩鸡,咱们两个是乌龟看王八,四两对半斤,谁也不比谁强到哪儿去。可最后凭什么你发了大财,活得人五人六,我却穷得连裤子都穿不上?你发财也就发吧,可你干嘛把我老婆安置在你的鸡场干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她的主意……”

张天远脸色惨白的回望若凤一眼,气得脚手颤抖,牙齿咯咯叭叭咬响,半天说不出话来。

玻璃亭内,王天朋继续声嘶力竭的吼喊着:“还有你,李进前,小时候你过的啥日子,我过的啥日子?别的不说,就连我的剩饭你都吃得津津有味呢。可如今凭什么你就发了大财?你发财也就发吧,手里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嘛,可你整天坐着奔驰轿车跑来跑去的,你显摆给谁看呀?你既然那么有钱,可上次为什么连十万元都不肯借给我?……”

李进前气得脸色铁青,两只拳头攥了又攥却只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赵夏莲见若凤在碧桃和村人的搀扶劝慰下双手捂脸,浑身颤抖,似疯似癫如痴如狂,心里面充满了同情与愤恨,便冲着坡上再次喊道:“王天朋,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玻璃亭内的王天朋哈哈大笑了;笑着笑着,竟变成了哭音:

“张天远,李进前,赵夏莲,实话告诉你们,我杀人啦,我王天朋杀了人啦!——我从昨天下午开始直到今天清早都和老千、二饼、骰子一伙在镇上玩牌赌钱,他们三人联起手来偷偷的算计我,把我辛辛苦苦挣到手的两万多元钱全部赢了过去。我说他们捣鬼,可老千却说我是输了钱耍赖,还说只要我给他跪下磕头叫爷,他就把两万元钱全部还我;我跪下磕了头,也叫了爷,可老千又说磕头叫爷不行,还得把老婆给他陪玩两个晚上。我王天朋虽然活得窝囊,可好歹也是条汉子啊。我就摸出掖在腰间的空酒瓶子,照准他的光头脑袋便砸了下去……那情景就像砸在熟透了的西瓜上面,'噗嗤’一响,浆液四溅。哈哈哈,拿空酒瓶子砸人的感觉真爽啊!……”

坡下众人一个个听得毛骨悚然,冷汗浸出,仿佛无数条蚯蚓突然爬在了脊背上面,就连一贯大胆的李进前也望望张天远,望望赵夏莲,脸上现出了凝重无奈的表情。

正在这时,若桐也闻得音讯气喘吁吁的从扒淤河边跑了回来,手里挥舞着一条胳臂粗细的木棒,一边跑一边瞪圆血红的眼珠大声吼喊道:“王天朋,你个王八蛋!你今天要是敢动禾禾一根汗毛,我若桐就跟你拼啦!……”

李进前拦腰一把抱住了直往坡上冲去的若桐,低声喝道:“若桐,冷静点儿,千万别把王天朋逼得狗急跳墙,伤了禾禾。还有天远、若凤、夏莲,既然村民们已经报了警,咱们大家就该冷静下来,想尽办法拖住王天朋……”

若桐正在李进前的怀里挣扎扭动时候,蕙兰却又拉着苗苗顺着人群通道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跑到大槐树下面,丢下苗苗就朝坡上冲去,一面冲一面骂:“王天朋,你个不顾老婆不养孩子只知自己整天游逛的废物,你把人家张天远和若凤的一片好心都当成了驴肝肺。你今天要是不把禾禾完完全全的送下坡来,我蕙兰这辈子都和你没完没了!……”

突然间,远远的村道上传来一阵尖利急促的鸣笛声,但见六辆警车正一字排开,屁股后面拖着长长的尘灰径直朝向仲景坡前疾驰而来。一霎时,坡下众人连同刚刚冲到半道的蕙兰都呆愣在了原地,整个仲景坡静寂得仿佛连人的呼吸声都丝丝可闻。

“怎么这么快呢?从禾襄市区赶到这里最起码也得四十分钟的时间呢!”李进前诧异说道。

赵夏莲刚巧和公安局的一位朋友通话完毕,回头答道:“警方正在水源镇北部的浅山区内进行一场反暴恐演习活动,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后,便立即通知他们赶过来了……”

“王天朋……真的杀了人吗?”李进前再次小声问道。

“听他吹牛。”赵夏莲低声答道,“公安局的朋友说了,他不过是赌输后发狂,用空酒瓶子将一人脑袋砸破,那人当场昏倒在地;他以为自己杀了人,吓得一路狂奔不知去向,而那人在送到医院后,目前已经清醒过来,伤势相当稳定……”

李进前点了点头,面色凝重的“哦”了一声。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头顶上,火炸炸的太阳早已有些偏西,但热力却丝毫不减;天空闷得象蒸笼盖,大地烫得似煎饼锅。然而仲景坡上的玻璃亭内,依旧毫无动静。

现在,六名公安干警和十五名武警战士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仲景坡。两个小时之前,禾襄市公安局全权负责此次抓捕行动的秦汉强副局长命令两名武警战士绕道仲景坡背面,两名武警战士绕道仲景坡侧面,然后悄悄的攀爬上坡。绕道仲景坡背面的两名武警战士很快就攀爬上坡,到达了距离玻璃亭十米来远的位置,而绕道仲景坡侧面的两名武警战士攀爬上坡后,也很快便接近了玻璃亭。

王天朋极其机警,早透过玻璃亭的四面玻璃看到了四名武警战士,一面把空酒瓶子在窗框上拍得啪啪作响,一面大声叫嚣威胁四名武警战士立即退后。秦汉强担心王天朋狗急跳墙伤及禾禾,只好通过步话机命令四名武警战士暂时撤下坡来。

接下来,秦汉强便召集五名公安干警,还有李进前、张天远、赵夏莲、若桐四人,讨论商量了一个又一个营救禾禾和抓捕王天朋的方案,然而均因风险太大,无法百分之百的保证禾禾的安全,最后又都一一否决了。

无奈之下,秦汉强只好决定以逸待劳,一面通过扩音器向王天朋宣讲政策,一面死守仲景坡,困住王天朋,打算等至天黑时分再见机行事。张天远的脸上淌着滚滚热汗,一面参与讨论商量一面不时的扭头回望若凤一眼。若凤在碧桃和蕙兰的搀扶劝慰下,身子正仰靠着大槐树的树干,脸色苍白,嘴唇狠咬,两只眼睛喷火一般死死的紧盯着仲景坡上的玻璃亭。

此时,仲景坡下已经聚集了数百上千名吃过午饭尚未外出的男女老幼村民,大家汗水淋漓的站在火爆爆的太阳底下,焦急不安的等待着事情的最终结局。几家平时关系亲近的村民也围了过来,有的低声解劝安慰蕙兰和若桐,有的悄悄为若凤、碧桃端来水盆毛巾擦脸,也有的从家里为子良伯和栗花婶送来茶饭,还有的拿来了枕头席子铺在树荫下面,将早已被瞌睡折磨得无精打采的麦兜、洋洋、苗苗抱放上去,只是谁也不敢高声喧哗一句,生怕影响了公安武警人员的营救抓捕工作。

时间继续在一分一秒的悄悄流逝。仲景坡下,人们的影子被太阳渐拉渐长,然而却都一个个伫立不动,各自将心脏提在了嗓子眼处,惶惶不安的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145

邬辛旻将手机听筒对着耳朵,面色极其严峻;上午十点钟的太阳透过窗户玻璃,慵懒的铺射在她的脚前。

听筒里传出来的是钱兴胤略显嘶哑的声音:“我现在都由皮鞋穿回草鞋了,又由草鞋变回光脚了,我还怕什么?大不了撕破脸皮,破釜沉舟,大家同归于尽……”

邬辛旻压下怒气,尽力将嗓音调得甜美温柔:“钱兴胤我最最最亲爱的,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呀?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就接受不了金钱的考验了吗?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因为区区几个小钱而烟消云散了吗?要知道我是那样的爱你,那样的想你,你的困境就是我的困境,你的苦难就是我的苦难呀……”

“距离上次你说的三个月时间仅剩七天了,七天之内若仍拿不到钱,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啦……”钱兴胤丝毫不为邬辛旻的甜言蜜语所动,透过手机听筒下了最后通牒。

“唉,真是拿你的倔脾气没办法。”邬辛旻眼珠一转,在甜美温柔的嗓音里又略略羼杂上了点亲昵嗔怒,“好吧,七天之后,七天之后的晚间八点,你赶来见我。三百万元,我保证分文不少……”

“王八蛋,竟威胁到老娘头上了!”放下手机,邬辛旻面色阴冷,牙齿咯咯咬响;许久方再次拨通电话,语速极快的说道,“白毛黑皮,我要立即面见阿慧阿美两个小婊子!”

四十分钟后,邬辛旻和阿慧、阿美面对面的坐在了“一帘竹梦”茶楼的某个单间;邬辛旻面上严罩寒霜,目烁冷光,片言不发,阿慧阿美则犹如两只堕入罗网的小兽,垂首抚衣,惴惴不安,仿佛在等待着命运的最后判决。

许久,邬辛旻方打鼻孔里“哼”出了一声,打开随身携带的艾薇坤包,从中取出一个粉红色的U盘,一只鼓鼓囊囊的信封,道:“U盘内是你们的不雅视频,信封内是三万元现金。三天之内如果寻到密码,U盘和信封你们一起带走;三天之内如果寻不到密码,……你们就等着瞧吧!”

“你们就等着瞧吧”几个字邬辛旻说得咬牙切齿,冷厉若冰,每个字都像一柄砉然出鞘的无形利剑,耀着闪闪寒光直扑阿慧阿美;阿慧阿美止不住的猛一哆嗦,连声叫道:“御姐,御姐……”

邬辛旻答也不答,收起U盘信封推门扬长而去。

房间内,阿慧望望阿美,阿美望望阿慧,两人俱面白如雪,冷汗涔涔流淌,好半天方才还过魂来。阿慧试探着说道:“要不,就把密码交出去吧?”

阿美哭丧着脸,有气无力的说道:“看来形势已到最后关头,不交是不行的了……”

“那我们……具体什么时候交啊?”阿慧抬手擦着额头冷汗,似乎稍稍放松了些。

阿慧端起面前放凉的浓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啪”的将杯甩放桌上,道:“就按这个恶毒女人说的时间。——不过,我们也要做好准备……”

半小时后,邬辛旻的身影又出现在了火热健身房内那张用四扇屏风隔开的休息桌前,同上次一样,白毛和黑皮合坐在她的对面。

“时间越来越紧了,可我按照排列组合的数字,仍旧没能将保险柜的密码试探出来,所以只能把宝压在阿慧阿美两个婊子身上了!”邬辛旻开门见山的说道,同时双眼警惕的窥察着近旁忙累得气喘吁吁、号呼声此起彼伏的健身男女。

黑皮咧嘴一笑:“我早说嘛……”

“早说什么?”邬辛旻双目一睖,厉声喝问。

黑皮没心没肺的咧嘴笑道:“我的意思是说,就凭你体育老师教的那点数学知识,便想解开保险柜的密码,不是异想天开嘛,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嘛?”

白毛“啪”的揍了黑皮后脑勺一掌:“你敢取笑御姐?”

邬辛旻摆手制止了白毛,道:“黑皮说的并非全然没有道理,不过刚才我已给阿慧阿美两个小婊子下了话,三天之内寻不到保险柜密码,就把她们的不雅视频在网上流传出去;——相信三天之内便会有结果的!”

望着白毛黑皮兴奋得灼灼发光的眼睛,邬辛旻又道:“三天之内如果能拿到密码,那么我们就可耐心等待着黄克敬出门的时机;一旦黄克敬出门,我们便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保险柜,转出钱款,然后远走高飞。具体怎么行动,我到时再做安排!”

“好!”白毛黑皮同声答道,“御姐指向哪里,我们保证打到哪里!”

邬辛旻摆手示意白毛黑皮保持安静,继续说道:“还有一个情况需要处理:钱兴胤现在基本上已经破产,而且因为'3·18’事故变成了丧家之犬,整日东躲西藏,现在对我们不但没了半点用处,而且还有可能随时将我们暴露出去……”

“随时将我们暴露出去?”白毛插话问道。

邬辛旻点了点头,说:“前段时间钱兴胤找到我,说早便发现我和黄克敬关系火热了,硬要我从黄克敬那里弄钱帮他走出困境,还说要不然就将我和黄克敬的火热关系捅出去。近段时间,钱兴胤隔三差五便要打我电话催促钱款的事;就在刚才,他又给我打了电话,说在七天之内必须拿到钱款,否则就要撕破脸皮,破釜沉舟,大家同归于尽。——哼,我是那种轻易就肯受人威胁的人吗?所以,得想法设法给他寻个安稳地方……”

“御姐的意思,是让我们把他……?”黑皮目露凶光,右手作掌狠狠的向下一劈,道。

白毛又“啪”的揍了黑皮后脑勺一掌:“笨蛋,我们的原则是劫财而不劫色,图财而不害命。你难道又忘了吗?”

“白毛说得极是。”邬辛旻白了黑皮一眼,“你整日就知道个打打杀杀,难道我们就不能动动脑筋吗?难道我们就不能借刀杀人吗?”

“动动脑筋,借刀杀人?”白毛这下也有些疑惑了,问道,“怎么个动动脑筋,借刀杀人法?你不是说钱兴胤上面有人罩着吗?”

“上面有人罩着是上面有人罩着,可保护伞再大,也有罩不着的时候。据我所知,公安方面一直在追查和'3·18’事故有关的人员,但因有人打了招呼,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迟迟没有出手对钱兴胤采取行动。现在假若有人公开举报钱兴胤的下落,公安方面能不出手抓捕吗?一旦公安方面出手抓捕并坐实罪证,那谁还敢再出面罩他啊?”邬辛旻嘴角闪着冷酷狡谲的笑意,把声音压到白毛和黑皮尖起耳朵才能听见的程度。

下午三点时分,黄克敬轻手轻脚的推开“宏发”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走至阔大豪气的老板台前,脸上挤出谄媚的笑:“李总……”

“哦,是可敬啊,”李震宇从一堆文件报表账簿间抬起头来,“我正要找你呢。怎么,有事情吗?”

黄克敬急忙躬身弯腰,道:“李总,你有事先安排,你有事先安排!”

“李进前耍弄花招,从'宏发’手中将六亿八千万元银行贷款骗取过去一事,时至今日我仍耿耿于怀;这一箭之仇不报,我坐卧不宁,寝食难安。”李震宇沉郁片刻,方一字一句的说道,“现在,经过多方面的打探,事情总算有了点眉目!”

黄克敬默不言声的盯着李震宇,他觉得李震宇将全副精力用在对付“香雪”上面,于自己而言确是一件好事。

李震宇端杯喝了口茶,目视黄克敬,继续缓缓说道:“最近查出,这件事情完全是李进前自导自演的一出骗局:他找到和全道明长得极像的周海丙,然后让周海丙冒充全道明骗过了袁市长和罗行长。事成之后,李进前原本安排周海丙去往深圳避祸,可人有千算,天有一算,李进前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就在前天周海丙却偷偷的溜回来了!”

“我们花钱雇人找个借口和周海丙发生口角,最好是能打上一架然后报警,——只要警察出动将周海丙带进局子里,李进前骗取银行贷款的事就不愁不大白于天下了!”黄克敬立刻明白了李震宇的用意。

李震宇点了点头,他很欣赏黄克敬这种一点就透的精明,接着说道:“第二件事,就是前几天公司聘请审计局的专业人员帮忙审账,发现无缘无故的短缺了三千三百万元的流资,这是怎么回事?”

“不会吧?怎么可能呢?”黄克敬额头立有冷汗浸出,尽管心知肚明,尽管早有预备,却还是猛的一阵慌乱,装出完全不知情的模样,“我回去立刻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倘若有人胆敢挪用或者私吞,我立刻让他卷铺盖滚蛋,啊不,我立刻报警……”

李震宇仿佛并未注意到黄克敬的异常表现,将脑袋仰靠着椅背慢慢说道:“我老了,精力不济了,就交给你回去查吧;倘若真的被人挪用或者私吞,也别大动干戈,只要将钱追回,不误公司秋季购进酒黍的事情即可!”

“保证误不了,保证误不了!”黄克敬暗自舒了口气,连连点头做着承诺。

李震宇侧歪着脑袋继续说道:“另外对于李进前,我的意见是该骚扰的还要继续骚扰,该造谣的还要继续造谣,虽说他如今有了省委书记的批示,有了市委政府的支持,成立了集团公司,经营得红红火火,已经连续两个月国内市场上的黄酒销量都超过了我们,可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我们一定要想尽办法搞垮他,保住我们'宏发’公司在禾襄市的老大地位!”

“李总说得很对,我们的确不能放过李进前,的确得给李进前点苦头吃吃。他一个原本捡破烂的农村娃,凭什么在李总你的面前耀武扬威?哼,我看他早晚有栽倒在李总你的面前的一天!”黄克敬立刻顺着李震宇的话意说道,——他要继续将李震宇的全副精力引到李进前的身上。

李震宇忽然坐直身子,再次目光炯炯的盯向了黄克敬,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李总,我……想外出几天!”黄克敬刚刚放松的心情再次绷紧了,一面小心应答,一面紧紧盯着李震宇的脸色。

李震宇“哦”了一声,问:“当前正是黄酒产销两旺的繁忙时节,你有什么紧急事情需要外出啊?”

黄克敬嘿嘿笑答:“李总,这件事说起来还是起因于你:前段时间,禾襄市车友会不是找你拉了三十万元的赞助费嘛,现在他们准备使用这笔赞助费搞一次自驾游活动,目标邻县深山区,时间为期一周半。他们发来邀请函,希望你能带头参加。我考虑到你业务繁忙,平日又不喜欢出头露面,就替你应答了下来……”

李震宇明白了黄克敬的意思,点头说道:“我年纪大了,确实没有那份心情;不过既然人家发来了邀请函,你就代表我走一趟吧!”

好!”黄克敬激动得心花怒放,但却拼命抑住,“那我就代表你走一趟吧!”

黄克敬小心翼翼的侧身退出,并从外面拉闭了门。李震宇双手支颐,目光复杂的盯视着黄克敬的身影直至其消失在门外,许久方重新靠回椅背,端杯喝了口茶,然后慢慢的拨通了一个秘密电话。(未完待续)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张书勇,汉族,1972年生,现工作于河南省邓州市委宣传部,业余时间专心进行文学创作,已出版有中短篇小说合集《桃花流水美人》、长篇历史传奇小说《大宋风云录之萁豆劫》、长篇叙事散文《邓州风物志之家 故园 老地方》,长篇小说《在希望的田野上》也已出版并发行。其中中篇小说《拯救白玉兰》已被改编电影并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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