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长篇连载）二卷 梧桐花 2
其实，霍阳从来就是一个趋炎附势的种。当他在芙蓉中学劳动改造时，经常与朱友剑一起干学校的粗活，扶西红柿，给油菜喷农药，垒猪圈、砌阳沟、清理厕所。较为年长的他反对朱友剑写诗，有一次他们在食堂前用砍刀刴柴，他教育朱友剑“要好好交代自己的问题，才会得到从宽处理。”，朱友剑 摇摇头，说：“我不信！我本来就没有问题！”霍阳警告他说：“你已玩世不恭，不可救药……”
因为一直叛逆和抗争，组织加重了对朱友剑的处罚，罚他喂学校的那头驴，住在校园最西北角的一间小屋里，让他一个人和一头驴相依为命。人孤独了，闷了，便和那头驴说说话。他自言自语：“天黑了----”驴子答话：“啊，诶，啊。”白天，他喂饱了驴，便将驴套在运粪车上，去学校厕所挖粪便，然后运到学校菜地里施肥或在菜地旁晒成大粪干。粪便的管理和分配，组织上让霍阳负责。当时，除去集体菜地，教职员工的宿舍前也都有一小块菜地，霍阳会不声不响地把粪干和浓臭的大粪拉到校长的菜地里。朱友剑的小菜地若需要，霍阳要他自己去挖，而且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面子上，要他只能用粪勺撇稀的。方晓提着马桶来讨点肥料，霍阳的头摇的像拨浪鼓，却是连稀的也捞不着。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通过订婚、退婚，洛云飞看透了霍阳的市侩本性。那个梦中腰斩村姑的就是霍阳，还有他秋天的桃花梦，还有算命先生的预言和方晓的随意的话语，都一语中的。胡萍安全着陆在一大块陆地上，对方家境殷实，男人是接班出来的防疫站职员，能吹能拉，无胆无识，工作上稀里马虎，见了美女美食就两眼放光的彪形汉子。当然，洛云飞也只是道听途说。他告别胡萍不是告别一个人，而是告别一个能争善斗的市侩家族，以功利的欲望，取代了善良责任和忠诚。这样的家族，决定了胡萍的变脸绝非偶然。他感激她家那条小黄狗，当他从她家取回全部退回的信件，举家的冷眼繁星般围剿他，只有那条小黄狗还对摇尾巴。
霜雪与冬天结盟，失去了云的飘逸雾的温柔，得到的是雪的洁白与冰的冷酷。在洛云飞的心底除去茫然就是恼羞与失落，就象山间的泉水，不断跌落成瀑布，心碎成雪白的飞沫。信件里所有凝重深沉飘逸的激情的文字，那往夕的情感印象往夕的日子，瞬间化为垃圾池里的一团火光一堆灰烬。他心灵麻木目光呆滞地走开，避开这群人！他第一次为自己买了一包香烟，回到宿舍，把烟点着，山岚似的烟气，游丝般悠然飘起，雪花样轻盈飞落的烟灰，吸一口，一段隐约的辣味，辣中有无限的温柔和馨香沁入肺腑激动人心。
“他们胜利了！”他心里这样嘀咕，但没人能够听懂他的心声！他的性格与心情有点像哈姆莱特的忧郁与思虑，他固执地坚持自我的性格与思想，使自己不作任何事物的俘虏。坚持自己的信念，就象被囚的保罗不改变复活的信仰。忙忙碌碌的人生真是可笑，竟忽略了自己的存在！他踱到镜前，发现自己的胡子已经乱草一般，于是拿起刮脸刀刮那些与他的头发一样蓬乱的胡子。多少年来，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平和专注地刮胡子，注意胡子的根根点点。面对镜中的头颅与颈子，他暗自讥嘲着，曾像刑天一样挺立，让精神之我在头颅破土而出。它的半径记录了历史忧患，周长函盖了人类的悲欣，圆心则聚合了太多的人性与纯真。“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我要活着，留着这双眼睛，看那些强梁者的结局。”一瓶安眠药，可以奏响一曲约翰凯奇的4′33″，一片无梦的睡眠。可是，他选择了隐忍，隐忍，隐忍的时间之后，也许就是明天，也许就是柳暗花明。
“你说，霍老师，一个人是平常好啊，还是与众不同好哇？”。“当然还是平常了好，出格了人家会笑话。”霍阳得意地回答。这个时期，洛云飞终于发现许多和善的好人，放弃了平日中立的立场，显露了伪善的本性，趁机拉偏理说风凉话，自己的思想、志趣、才能、品格几乎遭到了全面否定。微妙的舆论他视为所罗门才知晓的鸟语，他一向不太在乎那吠声吠影的含意，一些势力偏理。同事中更多的人听不惯霍阳背后里肆无忌惮地说洛云飞的坏话，于是他背后的伎俩就直接间接地传到了洛云飞的耳朵里。
洛云飞偶遇方晓，方晓说：“霍阳这样的人，应该不理他。有人欠玩，越玩他他越尊重你。”方晓的话又直白又有些象征，需要你自己去领悟。是的，洛云飞用十分的真诚换取了胡萍十二分的欺骗和愚弄，用三分的有意无意的恣纵，换取她以天计以小时计的真诚。一向爱憎分明的洛云飞，就算到了七老八十，他绝不后悔偷吃禁果，对于胡萍，他绝无半点内疚悔恨。洛云飞千般痛苦与无奈，万般委屈与失落，和他那经纬天下的思想，不足以对付一个痞子，只能一如既往地倾注到七尺 讲台。难道我们期望他著作等身？或在学术思潮里冲锋陷阵？也许，也许只能是也许。当他回归教师角色，再一次登上讲台，他的中等身材陡然提升，黢黑苍老和疲惫都成了英雄的标志英雄的符号。在学生心中，他就是平民英雄。尤其在肖承均的心中，他简直成了他的偶像，他说话的腔调，讲课的手势甚至走路的动态都成了他的楷模。
县剧院里召开了防汛表彰大会，洛云飞作为先进单位和个人代表，走上了领奖台，当他戴着大红花走下舞台，走过霍阳座椅旁边，那双略带茫然失落和嫉妒的眼神，那双势力功利的复眼看到了什么？是洛云飞更加衰老？是不起眼的个头？胸前的大红花？是的，他能看到的只是物理空间中有用的东西，和社会空间中的权力势力财富和世俗的荣耀。他看不到一个人还有更可贵的东西超越这一切，那就是独立品格、善心丰富的人性、无用乃大用的超迈崇高的思想。对一晃而过的霍阳，洛云飞看到了什么？夏虫、翙蛄，昨天的投影，势力的眼神，奴性轻薄的生命！霍阳的未来，将是头上白发增多，皱纹年轮加密集，终其一生，也许唯一值得尊重的，就是人的躯壳和年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