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怀念:亲情与家风
回 忆 父 亲
曹明俊
父亲出生于旧时期一个比较富裕的书香门第。曾祖父为清朝末期文武考生,祖父是继承祖业的中医郎中。所以父亲自小便受到儒家理念和家庭环境的影响,苦读诗书,后来又接受民国教育。
新中国诞生后,他曾在私塾任教,后更为小学。1953年调任至松滋县沙道观中学,1956年,由于他所带班级成绩突出,升学率高达百分之一百,被荆州地区授予红旗班级的荣誉称号。五七年整五风,他被错划为右派,文革时,被调任至西斋中学,后又被下放至大岩咀青水冲。文革结束后,方才得以重返西斋中学的高中课堂,直至退休。
自我记事起,“父亲”二字便于我十分陌生,而我懂事后,也因为成分问题常常劝他少回家。我的小学课程于天门、松滋、公安三处辗转完成。我犹记五八年夏天,八岁的我寄住于邻居家中,那时家中无人,我正在为自己准备午饭,父亲突然登门看望我。我们对坐良久,相顾无言,最后,他在临行前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塞给我一包糖果,并叮嘱了我一些小心安全之类的话语,便离开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趁着在附近做家访的间隙,前来看望我的。
我在寿祠桥小学毕业后,考的中学较远,校长为我考虑,希望我能转入近处的学校学习,父亲并没有同意,他说,既然在那边考了,便在那边读。进入初中后,他除了每月给我邮寄十元生活费,还会在汇款单上写上一些督促鼓励的话语。唯有寒暑假,我才能回家看他。
文革开始后,我未外出串连,而是回家务农。当时留在家中的有祖父母,母亲,大妹,弟弟六口人,仅有祖父、母亲与我劳动,仅可勉强维持现状。1969年小妹出世,母亲患病,家境越发困难,每年都会超支。1979年生产队11月结账,逼着索要欠款,我只身去西斋找他,才知道,当年的工资还未结账。他知道了家里的情况后,无奈之下只好从财务室借了一笔钱给我带回家,而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退休。
父亲退休后,祖父年迈,母亲卧病在床,弟妹年幼,尚在读书,只有大妹刚刚参加工作,家中生计的重担仍旧压在父亲肩头,他只能用那双执笔拿书的手扛起锄头,开始种田,维持生活。
在家务农的几年,有四中、西中、江汉油田子弟学校、松滋财贸学校等单位先后请他任教,他为照顾家中老父,全部推辞了。也有邻人找他合伙经营生意,有人想通过他联络学生打理关系,他也一概回绝了,只是埋头务农。八十年代中期,祖父去世,弟弟结婚,小妹上大学,花销难以支撑,他不得不前去荆州替亲戚打工,才熬过了那段拮据的岁月。
父亲退休在家的那些年,总有学生成群结伴地前来探望。有时,他们也会跟我提起父亲的一些旧事。一位金姓学子说:逃难的那些年没有吃食,是父亲每个中午匀给他半钵菜饭或黄豆,他们最久每天才共食一碗菜饭,他无力购置学习用具,也是父亲为他买来了读书的纸笔。一位姓需的学子说,他曾在洗衣时不慎落水,被抢救过来后,父亲走了近三十里路送他回家,并给了他一点钱作为营养费。
我和父亲一起生活了大半生,这么多年来,他不仅是用语言严格要求着我们,也是在用行动指引着我们兄弟姊妹的前进方向。我们对他的孺慕之情难以言表,而他走后,留给我们的,不仅是悲伤痛楚,更多的是满满的精神财富和力量。
老人的拐杖
董新明
这天日头当顶时,一位高瘦的老人和他的二女儿来到了进山的岔路口。前面有一个小凉亭,一位胖大嫂正张罗生意。老人揩了揩脖子上的汗,对二女儿说:“去那儿歇歇脚再走。”
胖大嫂给父女俩各倒了一大碗粗茶。老人边喝茶边向胖大嫂打听去廖家湾的路。也难怪,他都快20年没来过了。胖大嫂说朝左拐,走三四里路,再转过一个山嘴就到了。末了,胖大嫂递过一根木制拐杖,说:“这一段路不好走,您老腿脚不利索……”
谢过胖大嫂,父女俩顶着骄阳继续赶路。
热浪一刻不停地追逐着他们。二女儿跟在老人后面,嘟哝着说:“爸,您不该选这个天气。”“蓉儿,你要知道,这事压在我心里快20年了。”老人叹一口气说。“那您交给我去办,不就得了?”女儿说。“那不成。自己借的,得自己还。”老人恳切地说着,拐杖一点,发出铿锵的一响。
18年前,老人给儿子建房子进山拉煤,返回时,怕身上带的钱不够花,他找他当年教过的一个名叫“廖斌”的学生借了10元钱,说好马上就归还的。房子建成后,老人家里出现一连串的变故,结果把还钱的事给耽搁了。这一搁,就是18年。其间,老人的儿子进山办事,因来去匆匆,没找见廖斌工作的地方。前两年,老人的大女儿建议,待打听到准确的地址后,通过邮局把钱给他汇去,贴补点利息都可以。老人执拗地说,耽搁了这么久,还是上门还好一些。
于是,就有了老人携女儿的此番山里之行。
“爸,还差多远啦?我受不了了。”也难怪,平原上长大的二女儿没走过什么山路,这一路又是麻砂,又是石头的,早让她的脚板磨出了血泡。
老人回头望了一眼二女儿,挥挥拐杖说:“就在前面,坚持一下就好了。”
二女儿跟在父亲后面,她想说“为了还10元钱,这么做不值得”,可一打量父亲那高瘦而坚毅的身影,带气的话又咽进了肚里。
往前再行一段路,转过一个山嘴,一排青砖红瓦的老式平房出现在面前。中间第三户那个有高大烟囱的就是廖斌的家。20多年前,老人当班主任时,曾来这儿家访过。
阔别了近20年,师生相见,分外兴奋。老人坐下,把那根拐杖靠在身边,然后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取出两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动情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啊。”廖斌不肯收。一位七十开外的老人时隔18年亲自上门还钱,这事已经够他感动的了。他只说了一句“老师”,眼眶里就立刻泪光闪闪。
夕阳西下时分,老人从廖斌家告辞出来,拄着拐杖,一路轻松地走下山来。
不用说,老人心里也有一根拐杖。
这位老人就是我的岳父。
爷爷,我有一个心愿
曹世兰
爷爷,近来您可安好?
新年将至,年味已浓,您还会像往年那般翘首期盼您的儿孙回家团聚么?
我曾几次欲提笔写下对您的万般思念、不舍与懊悔,却都只艰难地写了几句开头后,便悄然停笔泣不成声。
女儿催我快些写,写完后给她修改,好早日交稿。
丝毫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小女,又怎会懂得大人心灵世界里的辛酸?
站在高楼之上,收入眼底的尽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望着马路上拖着行李箱,抱着孩子,背着背包的人们,脚步匆忙却又出奇地一致。那是回家的脚步。
每逢过年,都是孩子吵着要回老家,我总是先佯装答应,最后又不得不失信,真正回了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等到好不容易回了次家,只顾着自己玩乐,却没想到要好好陪您老人家说说话。每次一回家,您总是亲切地询问孩子的读书和生活怎样,我们的工作和生意 怎样,对后辈们嘘寒又问暖,我却通常只是草草地回答两句应付了事。而您听到我们的回答,脸上都会露出欣慰的笑容:“这就好,还不错,明年继续努力……”现在回想起来,只怪自己太自私,没能体会到您老人家的心情。
爷爷,您还记得吗?在过去物质贫乏的时代,村子里时不时会有外来的乞讨者或贩卖物品的人,大家都避之不及,唯恐和乞丐遇上。您却不是这样,无论在做什么,无论有多忙,您都会洗干净手后给乞讨的人米饭吃食。在贩卖物品的小贩手里买了物品走的时候,还会倒给别人多的钱。左邻右舍都说您是书呆子,太傻。您从来不解释,只微微一笑。事后才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们外来人肯定有自己的难处,谁愿意背井离乡沿途乞讨叫卖谋生呢?其实您的手头并不宽裕,就是心太软,太善良。
爷爷,您还记得吗?您的"爱管闲事"在当地可是出了名的。您虽说是文人,退休在家也没有只抱着圣书死啃,没事的时候还学着邻居戴着斗笠学种菜,种庄稼,远远看去,活脱脱一个勤劳朴实的农民在卖力地挥锄,倒也有模有样的。别人夸您的庄稼种得好时,您也不骄傲,抿唇一笑说:“和你们比起来,差远了。”爷爷,这就是您不怕吃苦,热爱劳动的品格。
爷爷,您还记得吗?对于邻居们的要求,您只要做得到,都尽量满足。不管是远处的还是附近的,大人还是小孩,都说您是一位慈祥和蔼,忠孝礼义的老人。
爷爷,您还记得吗?过去您总是教导我们要多读书,只有多读书,才能出人头地。我却对此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只想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放弃了大好的年华。
爷爷,您还记得吗?记得那个在您的注视下从蹒跚学步到走路都带风,从乖巧懵懂到倔强执拗的孙女吗?彼时我嚣张高傲不可一世,总是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在人世间闯荡,直到熟悉的身影远去,直到耳边不再响起的逆耳忠言,我才发觉,我早已失去了我的海阔天空,连带着您的岁月蹉跎。
爷爷,您知道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无奈。爷爷,其实我一直有一个心愿,我想把您接到武汉来玩玩,这里有清丽的东湖,雄伟的黄鹤楼,数不尽的鳞次栉比的建筑……
记得去年春节,回家呆了三天就要回武汉了,离别之时,我拉着您的手说:“爷爷,保重身体,我有时间就回来看您。”您大笑着说:“好、好,我等你。”
我等你。
悲伤不会说话,却能在无言间将人心最脆弱柔软的地方刺出好几个大窟窿。
一瞬间,世界都静止了,泪眼朦胧下,昏黄的灯光摇摆不定。恍惚间,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女儿打开房门出来,问我怎么了,我张张口,却欲语泪先流,往后,就都物是人非了。
爷爷,您走的太早了,不是说好了要等我的吗……
窗外的雪下得大,却也不过三两日便仓促离开,可直到今日,大地的银妆也还未完全褪去。我与您相处的时间不过年幼的十几年,如今又是十几年过去了,往后还有二三十年,回忆与思念的时间那样漫长,如同未融的冰雪,久久地,不会散去。
善良的爷爷
曹瑞晓
我爷爷是一位善良的老人。在乡村中学任教期间,他关心、帮助一些贫困学生圆了大学梦。后来退休回到老家定居,与左邻右舍一直相处很好。
爷爷的善良,我真切地感受过。
那是去年暑假里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大爹、二爹及我们全家在“公园一号”三爹家做客。晚饭过后,天刚擦黑,爷爷提议去看望一位卧床多日的老人。爷爷的儿女们有些异议,说此 时天快黑了,去老人家的路上车多,怕不安全。爷爷执意要去,说是做人得讲情义,懂得回报。上世纪70年代爷爷一家缺粮断炊时,不正是靠了那位老人的慷慨搭救?几十年过去了,爷爷还记得这件事哩。
大家显然被爷爷感动了,赶紧找车,准备礼品。爷爷呢,从他积攒多日却不丰厚的私房钱中抽出几张“百元”大钞,给那位老人包了一个红包。
我们一行陪同爷爷看望老人回来,已是夜里十一点多钟了。找车已无可能,见月白风清,爷爷兴致勃勃地提议,一同走回去,反正也只有四五里地。走在月光洒照的人行道上,爷爷走得很稳健,就像年轻人浑身是劲一样。
正说笑间,身后突然一阵急促的摩托车声响。大爹扭头看时,见爷爷的身体晃了两晃,赶紧扶住他。猛然间又听“哐当”一响,一辆摩托车在爷爷面前倒下。爷爷定了定神,快步上前,对那个缓缓爬起来的车主问道:“年轻人,没摔坏吧?”我们也赶过去,只见车主衣着破旧,脚上靸着的鞋,一只已飞出老远。大爹盯住他问:“你喝酒了?”车主满嘴喷着酒气,含混地点了点头,身体趔趄了一下。爷爷急忙一把拉住,不让他摔倒。“爸,您手臂出血了!”听三爹一喊,我们几个都凑过去,只见爷爷左臂上一处伤口,正往外渗血。三妈朝车主数落道:“你看你,喝了酒,还开飞车!这下,你说怎么办?”大家一阵七嘴八舌,爷爷急忙劝阻。车主愧疚地说:“老人家,对不起!我送您去医院……”爷爷摇摇头:“一点小伤,不要紧。”车主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钞票,说是给爷爷的补偿,请他收下。爷爷摆摆手,对他朗声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家吧,注意安全!” “老人家,您真是大好人啦!” 车主给爷爷深深地鞠了一躬,感激地说。
目送着车主骑车缓缓离去,我相信他的话是从心里流出来的。想想时下街头巷尾那些“碰瓷”的、讹财的丑陋行为,爷爷被醉酒车主蹭伤手臂后,反而主动关心、拒收补偿的善举,刹那间不是放射出了耀眼的人性之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