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在线】| 张仿治作品：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美丽，领着一群小鸟飞来飞去……”前些时候参加退休教师合唱，唱的是《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唱着唱着，我的思绪就又回到了四五十年前。

是啊，那时候的我们，真是一群小鸟，也真高兴能常常在老师的带领下飞来飞去。单说初中时吧，我记得，林老师带着我们去育王寺举行少先队的离队仪式，我们看参天的大树上松鼠在欢快跳跃，我们往放生池里扔食物喂大鱼，我们在草地上唱着队歌摘下了红领巾。又记得徐老师带我们去爬太白山，从新路岙上去，经天童寺下来，我们看到还没有任何建筑的太白山顶有一池清水，我们走进天童寺的藏经楼好奇地翻阅经卷。还记得那年春节，徐老师和林老师带着我们去山区农村演节目，我们得意地让村里的男孩女孩来看化妆，我们分到各家农户吃汤圆、睡地铺，歌声舞姿陪伴了我们一星期，却让我记住了一辈子。

做老师真好，我当时就想。他们可以常常带着学生搞各种活动，他们的生活多快乐啊！他们一定不容易老的吧？不知我以后能不能也像他们一样当老师呢。

后来，我真的成了一个教师。的确，就像我的老师一样，我也喜欢带着一群“小鸟”飞来飞去。但是，在享受与学生相处的快乐的同时，我却还尝到了另一种滋味。

记得有一个星期天，带学生爬双石人山，到山顶一起拍照片，还给他们讲故事。烈日底下，大家都口渴了，几十个人只有一壶水，不知谁起的头，学生们你一口他一口，谁也不肯多喝一点。这时我又感动又欣慰。可是下山时找不到路了，在比人高的茅草丛中团团转。我心头忽然感到了当教师的压力。当然，我只能把焦急埋在心中，努力镇定地带着几个勇敢的男生在草丛中探到了下山的路。又记得那次带学生坐机帆船渡海去普陀，回来时大家一起唱着歌，兴高采烈。可是突然遇上风雨，这时，学生们坐在舱内又晕又闷，剧烈地呕吐，走出舱外，则是寒风冷雨禁不住发抖。因为雾大，船抛锚了。照顾学生之余，我冒雨站在风浪颠簸的舱板上，望着渐渐暗下来的苍茫海面，不知海岸在哪一个方向。数小时忧心忡忡，早顾不上风雨中自己是怎样的狼狈不堪，也全忘了自己早已饥寒交迫。

原来，做教师并不那么轻松啊！我细细地回忆，当年我的老师带我们出去，真的也并非只有欢声笑语。举行离队仪式那次，班里的一位王同学曾勇救一名落水女孩，虽然林老师非常赞赏王同学的奋不顾身，回来后还在黑板报上写了一篇表扬稿，但我记得，在救人现场，林老师急得说话都结结巴巴了。是啊，不会游泳的他一定为在水中拼搏的王同学悬着一颗心啊，毕竟他才十五岁。又记得，爬上太白山顶时，有同学看到一棵树上有一条特别绿的枝丫，好奇地指给大家看，远在几米之外的徐老师疾言厉色地喝止。在确认没有同学轻举妄动时，他才低声但严厉地说，这是竹叶青蛇，有毒的，快离开它！看他说话时，竟满头汗珠，脸色也急得发白了。更记得去山区农村演出那次，第七天时，突然有个同学得了非常危险的传染病。为了安全，老师叫我们其他所有同学立刻回家，可是，我们的两位老师，在交通和医疗都非常落后的当时，为了得病的同学，该是担着多大的忧心、进行着怎样的奔走！这真如歌里唱的，长大后我成了你, “才知道那间教室，放飞的是希望，守巢的总是你。”

前不久，我的一个也当了教师的学生责备我说，就怪你，害我误入歧途！我说我哪里得罪你了？她说，当年听你讲秦文汉赋唐诗宋词，以为当老师特有诗情画意，就报考了师范专业，现在才知道，这一支粉笔三尺讲台竟是那么累那么苦！听她这样说，我笑了，真的是这样。想我自己读书时，听《谁是最可爱的人》，听《多收了三五斗》，只是觉得老师轻轻松松地娓娓道来，却能让我听得入神，以为教书真有意思。哪知轮到我上了讲台，当指导学生为《孔雀东南飞》中的刘兰芝焦仲卿写出了凄美的挽联，为《药》中的夏瑜和红眼睛阿义设计出精彩的对话时，天知道我是经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的绞尽脑汁！我对这位学生说，我也是我的老师诱我入了这个“歧途”的啊，你要怪，怪你的祖师爷去！

其实，“误入歧途”者何止她一个？我的另一位学生，读书时写的文章屡屡在报上发表，曾让我这当老师的自叹不如，可是如今她当了教师，却难见有新作出来，倒有一天很自豪地把她的学生的诗作发到了我的邮箱里。看来，无论是我，无论是她们，长大后虽然知道“那支粉笔，画出的是彩虹，落下的是泪滴”，可都是甘心情愿的入这个“歧途”啊。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今天，我唱着这首深情的歌曲，想到了这一切，不能不心潮翻滚。我要对曾教过我的许多老师说，从前，我崇敬你，长大后，我成了你，我像你们一样守住自己的岗位，直到退休。我还想对已经成了“我”的那些学生说，现在，我退休了，要请你们继续守住这块黑板。当我们一站上讲台，就非常明白，我们薪火相传的这一代代教书人，“举起的是别人，奉献的是自己”。

作者简介：张仿治，1949年出生，浙江省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宁波市首批学科骨干。已退休。因所学是中文专业，退休后寻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动笔写点东西以自娱。于是近几年陆续在报刊发些小说、散文，并出版有散文集《一个榫头一个眼》、《米饭为什么这样香》、《悠然见菜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