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难忘的饺子
难忘的饺子
说起饺子,那是北方人的家常便饭。家人团聚要吃饺子,来人来客要吃饺子,逢年过节也要吃饺子。在我山东的栖霞老家,有出远门、上学或者家里有红白喜事也都有吃饺子的风俗习惯,似乎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现如今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想吃就吃,吃饺子其中的民俗规矩也就渐渐地淡忘了许多。
我这个人因为工作上的原因,一辈子经常出差,走南闯北,去过全国的好多地方。我爱吃饺子,所以每到一个地方,就必去留神当地的饺子馆儿在哪儿,之后便去光顾并撮一顿。虽然说价格挺贵,细细算来比起吃馒头或是大米饭,再要一个菜,一顿饭还是吃饺子比较合适,也能够品味出各地的风味,丰富了自己的经验和阅历。那时大多是出公差,补助不多,油条、包子和面条这三样饭是常饭,只有饺子,虽说价格较贵,却是我的最爱,不管什么馅儿,情有独钟,百吃不厌!我吃过扬州的蟹黄汤饺,的确是饺鲜汤靓,味道鲜美无比,可也是价格“狠贵”。让我纳闷儿的是,这饺子明明是扬州的名吃,挨宰却在南京。在广州吃的那一顿广东虾饺,价格更贵得让人心疼胆痛,比乒乓球大不了多小的一个饺子就合将近六块钱,令人咋舌!味道也不比扬州蟹黄汤饺强到哪儿去,只是价格让人记忆深刻,难以忘怀。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和两个朋友到四川的一个叫广汉的地方一块儿开会。会议期间的一个傍晚,我们三个北方人,在我的极力撺掇下在当地十分有名的小吃一条街,吃了一顿“苦不堪言”的四川饺子。人家的那饺子,红白猪肉馅儿,又香又嫩,皮薄晶莹,目可透视,只是麻辣叫我们三个都不吃辣的北方人难以享受。更可怕的是,又在又大又深的大碗中加了红红的半碗辣椒油,然后撒上了一层芝麻、花生碎和白葱花,满碗通红,能见到绿色的就上面那么几小根儿绿莹莹的豌豆嫩尖儿,倒也是醒目可爱和诱人。堂堂的三个山东大汉,看着每个人面前的一大碗红油饺子,望而生畏,都傻了眼。钱不能白花了呀?三人各自忍着“剧辣”品尝了一个两个,最后只好口中“嘶哈”着弃碗而去,逃之夭夭。剩下的几乎没动的这三大碗红油饺子,我估计是让对面桌子上的几个老瞅着我们笑,吃得满头大汗的当地哥儿们受用了。
还有一次吃饺子,在二零零三年的古都西安,是去杨凌开全国农高会。散会后一个中午,我们男女一行七人,由一个当地向导带领,专门去吃西安著名的饺子宴。饭店门脸大气排场,装潢古色古香,只是我觉得像全国各地的一个模子磕出来的,千店一面,毫无同工异曲之妙。据介绍,西安的饺子宴十分出名,说是连美利坚合众国国人熟知的基辛格都来吃过,反正我们也无从考证。饺子宴的馅料有一百多种,国内国外,苦辣酸甜咸、可乐咖喱啥味儿的都有。制作方法有煮、蒸、煎、炸之分,而且造型十分别致奇特,看图片可以说是,五颜六色,千姿百态,巧夺天工,看得人眼花缭乱。饺子宴有宫廷宴、龙凤宴、牡丹宴、百花宴等等五六个档次,反正都是一味地创新,变着法儿来掏吃客兜里的人民币。我们吃的是百花宴,当地的园林绿化公司老板请我们几个北京客人的客,为争我们北京奥运绿化工程的客户,人家也是拼了。因为不会喝酒,我赴宴从来只是个随从。放弃了喝酒权,自然也就没有点菜权,人家上什么咱就跟着吃什么。各式各样、各种风味的饺子一样一样上桌,大家纷纷品尝点赞,人家说好,我也随声附和,人云亦云。宴会之中肯定免不了宾主之间的“饺子就酒,越喝越有”一类陕西话和北京话的推杯换盏,双方一直对酌到红日西坠,好几个东倒西歪,口吐“莲花”,把一桌子好生生的饺子宴吃得没有半点儿滋味。酒醒了,问一问这价格不菲的百花宴一共吃了多少样饺子?结果谁也没记住。咳!这叫什么事儿呀!
我爱吃饺子,也会包饺子,而且自我感觉手艺还不错!有人评论我,手艺并不亚于开饺子馆儿的专业包饺子的师傅,其实我是野路子,纯粹的“自学成才”。记得我当兵的第一个春节。我们部队宣传队拉练住在山东聊城一个叫堂邑的地方,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地儿是中国著名的乞丐教育家武训他老人家的故乡。
我所在宣传队的这个班一共十个人,八女两男,是一个没大有演出任务的新兵合唱班。那个没有任命的临时班长,是一个比我们当兵才早九个月的江苏省的海门兵,姓龚,会打扬琴,男兵也就我自己,俺俩个男的是班里的“青头”。那八个女兵和我一样,都是今年才入伍的新兵蛋子,年龄从十五到十八岁不等,都是刚刚离开爸妈家门儿的学生娃娃兵。不过个个家庭都有点门儿,我打听了,她们当中爸爸最小的官儿也是个县里的武装部部长。
部队在拉练路上,过年放假也吃饺子,我们这个班可就抓了瞎!白面和饺子馅儿从机关炊事班打了回来,十个人你望我,我望你,你尊我让,竟没有一个搪手。哈哈哈,都不会呀!还是临时班长有办法,请来了老乡房东大嫂来给帮忙,和好了面,还从自己家里拿来了面板、箅子、小擀面杖、刀呀等等的家活什儿。说实话,包饺子这活儿我在家偶尔干过。我父亲是从十四岁学徒,干了十六年的厨师,我母亲的饭食厨艺在俺村里也是数得着的。包饺子的活儿,我是耳濡目染,平常都不用我干,我是在一旁看会的,他们从来也没有正儿八经地教过我。这会儿,我一看连当班长的都不会,那些个女兵们年龄那么顶点儿,估计在家里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丫头片子,包饺子肯定也都是些“力巴头”。我想,这个时候,我应该露一手!于是乎,我绾起棉军衣袖子,在院子里放着的冰冷的脸盆里,三把两把洗了一下手。在不大的面板上揪下一块房东大嫂已经调好的面,撒上了面餔,揉了几揉,然后搓成长条,学着我父亲的样子,一个一个地揪成要擀皮儿滴溜圆的小剂子,双手轻按着一堆儿团了团,又用两只手挨个儿重重压扁,然后我就操起小擀面杖飞快麻利地擀起皮来。我擀了十几个皮儿之后,一看还是没有人动手,就自己先用筷子挑着馅儿包了起来。我的熟练麻利劲儿,看得房东大嫂都直了眼,她说:“哎呀,俺的娘哟,你们当兵里头什么能人都有!龚班长呀,你们有这个同志还把我叫过来干什么?!”我们的班长和那些女兵们看了,都你一言我一语的一齐夸我,弄得我这个刚入伍才一个多月的小男兵,在一大群女人们面前涨得满脸通红,弄得很不好意思。就这样,我教她们怎么用手“箍”的方法包饺子,房东大嫂则教她们怎么用手“捏”的方法包,全班男女都学会了,很快也就把饺子包了出来,下到了锅里。当兵第一年的第一个春节,在远离父母他乡的拉练路上,战友们吃着自己亲手包出来的热腾腾的饺子,或多或少冲淡了每个人过年想家的念头,那个年大家都过得十分地开心快乐。如今思想起来真的很有意思!
时光荏苒,往事如烟,人生这么一晃,也就过去了快七十年。我爱吃饺子,也喜欢包饺子的爱好始终如一。但是,我第一年上中学时吃得那顿饺子却叫我终生难忘。
一九六四年的八月,我考上了我们当地有名的栖霞三中,月底就要去学校报到上学。出门的饺子进门的面。俺爹俺妈都觉得我这个儿子给他们在满村一千多个人的面前长了脸。两个人就商量,不管家里再怎么穷,无论如何也要给孩子论论规矩,给我包上一顿上学的饺子。
为了这一顿饺子,我的妈妈里里外外可真没有少忙活。不知道她听那一个邻居谁说的,说把猪骨头砸碎,再在碾台上捣细了,也可以做饺子馅儿,说是吃起来和猪肉味儿一样的香。赶集的上午,她花了一毛六分钱买来了几块猪骨头,专挑猪大脊梁杆子带着点儿肉的腔骨。先拿到门口的碓臼里用杵头子大体上把它捣烂砸碎,然后又搬到俺村的西碾屋的碾台上,用借来的俺爷爷的木匠斧头,一斧头一斧头,上上下下,翻来覆去的砸下去。数不清大热的天,她斧起斧落热汗啪嚓地到底砸了多少下,一直砸到骨头渐细和没有剔净的猪骨缝里的骨髓、肉儿黏合在了一起。粗一打眼看,还真的像剁细了的猪肉饺子馅儿。
第二天就是我上学报到的日子,爹妈一大清早就起来给我包这顿出门的饺子。调的面还和往常一样,一块是加了榆树皮面的地瓜面的,一块是小麦头麸白面的,不过今儿白面的块头能比平常日大一些,馅儿就是昨天俺妈花了一下晌功夫在碾台上捣出来的猪骨头馅儿。拌馅儿的时候,妈妈特意多加了一些花生油,然后又拌入切细了的葱花、姜末等佐料。二人动手包的时候,我也要帮忙,他们说不用,要我在锅台下烧火。爹妈都是做饭的好手,我爹他专业,手指缝夹着饺子匙儿,包白面的饺子用两手“箍”。地瓜面的就是里面加了榆树皮面作黏合剂,擀出的皮儿来也是没有筋骨,不敢用手箍,我妈只能用两手指头“捏”。当然两样饺子包法不一样,形状和颜色也不一样,白面的圆,地瓜面的扁。不大一会儿,六口家的一大箅子地瓜面的,一小箅子白面的饺子就下进了滚开的大锅里。
饺子熟了,妈妈特意找来一个大一些的沙大碗,约摸着我的饭量,给我从锅里一个一个挑拣出一碗白面饺子,示意我就在锅台的后面吃,剩下的不到两小碗全都盛给了我爹。滑溜溜、红黑的地瓜面饺子则全都用笊篱打进几个大碗里,放在小炕桌上,留给她和三个弟弟吃。
猪骨头馅儿的饺子在我妈巧手的调弄下,味道还真的和猪肉剁馅味儿一样。只是不敢用牙细嚼,细细一嚼,骨头渣子就硌牙,只能够囫囵吞枣地吞咽下去。突然,我二弟发现我在锅台旁边偷着吃白面饺子,就嚷了起来。“妈,怎么就我哥哥自个儿一个人吃白面馉子?”三个弟弟都看见了,齐声嚷道:“妈妈,你偏向!你偏向!”“妈,我要吃白面馉子!”“我也要!”我们地方的方言,称饺子也叫馉子。
“吵什么!吵什么!”妈妈生气了。她厉声说道:“你们三个都仔细给我听着,今儿咱家包的这顿馉子,是特意为你大哥一个人包的,他今儿就要去上中学。你们三个不用争,也不用吵。以后都像你哥哥一样,好好念书,给恁爹妈争气,个个都给我考上中学,我都给你们包头麸面的馉子!能不能?啊?——”三个弟弟似乎都明白了,齐声说,“能!”
父亲看了眼前的情景,苦笑着摇了摇头,把自己一个还没有吃的白面饺子,就要分给弟弟。妈妈急忙拦挡,说,“哎,别介呀,别给他们!医生不是告诉你,不让你吃地瓜干和地瓜面吗?”父亲只说了声,你别管,便把两碗白面饺子全都分给了他们。我一看,也把沙大碗里没吃完的饺子拨给了弟弟们,和俺爹一起吃起了地瓜面的饺子。这时候我看到,妈妈正在门后偷着抹眼泪。当时,我就在自己心里默默发誓:我要是长大念好了书,有出息有能耐了,坚决一辈子不让俺爹俺妈和弟弟们再吃地瓜面饺子!
饺子吃完之后,父亲就带着借来的学费和书钱,与我一起去十里地以外的中学报到。走大道到学校十里地,要是走小道近便,只有八里,不过得过一大一小的两条河。爷儿俩走到村后的那条大河白洋河河边的时候,老远一看,我心里就害怕了。昨晚上半夜上游下大雨发了河水,到如今还没有消退,夹着泥沙通混通混,我的个子小,水深的地方能没过我的腰。我刚要脱掉裤子自己过河,父亲在我跟前弯下了腰,“来,我背你!”看着父亲病弱佝偻的后脊梁,肋巴条瘦得一根一根,我实在不忍心让他背我。我说,“没事儿,我自己能过去。”“你啰嗦什么!快上!”就这样在他的强迫命令下,我爬在父亲瘦骨嶙峋的后背上,趟过了这条三百多米宽的白洋河。到了学校,父亲让我拿出入学通知书,先到大柳树下报到处报了到,然后向会计交了四块两毛钱的学费和七块六毛钱的书本钱。又领我找到我所在的班级和座位,并见到了我的班主任吕老师,二人免不了客气寒暄了一番。全新的学校,全新的环境,我从心里感到非常兴奋,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望不能把个新学校逛个遍!
父亲看了看日头,几次催促我赶快回家,我知道他只向生产队请了半天的假。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要我把刚才学校发给我的白底蓝字珐琅瓷的“栖霞三中”的校徽拿给他看一看。只见他拿在手里,就像得了个什么宝贝似的,用上衣的衣角儿仔仔细细地檫了又檫,翻来覆去地端量了好半天。他告诉我,后面的号码是135号,又一遍遍地嘱咐我,一定好好戴着,千万小心别丢了。然后让我站好,他周周正正地给我戴在了俺妈给我刚买的崭新的白汗衫胸前。我刚迈腿走了几步,又叫我停下,他好像觉得戴得不够端正,又解下来重新戴了一回。这些年生活的重压,父亲他一米七八的大个子,因为严重的胃病竟然瘦到了只有一百零五斤!每次回家,我看到的都是他那张愁苦的脸,极难看到父亲他有像今天这样子的欢喜和高兴!从他那慈爱的眼神里,我读懂了他为我感到的自豪和骄傲,也读懂了他对我充满着深情地殷切寄托和希望。我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努力学习,长出息,坚决不辜负他!
回家的路上,我走得很快。父亲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平常日里言语紧,说话总是不多。我看见他用手捂着心口走在了后面,紧皱着眉头不断地打嗝儿,一口口时不时地吐酸水,我知道他那多年的老胃病又犯了。到了白洋河河口,他还是和去的时候一样,弯下腰,依然把我背过了那条宽宽的大河。过了河眼看快到俺的村子,猛地一回头,我发现父亲不走了,依靠着路边的一棵大树,脸色蜡黄,豆粒儿大小的汗珠子从额头上滚了下来。只见他手捂心口胃的部位,大口大口地呕吐,然后十分痛苦地靠树坐在了路边。我流着眼泪上前去扶他,他只是对我摆摆手,说,“老毛病,没有事儿。”我二话没说,赶紧跑回村里借来小推车,把父亲推回了家里。第二天找医生看了看,医生说是他多年的胃和十二指肠溃疡老毛病又加重了。原因就是:他吃得那一顿难以消化的猪骨头馅儿地瓜面饺子!
唉!——我一辈子都难忘的那顿饺子哟!
图片/网络
作家简介
栾志超,山东省烟台栖霞市人,男,70岁,中国音乐文学学会会员,山东曲艺家协会会员,烟台曲艺、音乐、诗词协会会员等。经历:当兵,任原六十七军文艺创作员,乡镇文化站长,企业办公室主任,挂职村支书,北京永新源生态农业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技术总监等职。现退休。其创作的诗歌、歌词、曲艺、话剧、戏曲和微电影剧本等作品,曾多次获军、军区、县省市和国家级奖励。作品散见于全国多种书报杂志及网络等。
长|按|二|维|码|关|注
用诗和远方,陪你一路成长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冬歌文苑工作室
名誉顾问:戢觉佑 李品刚
文学顾问:周庆荣 王树宾 白锦刚
法律顾问: 王 鹏
总编:琅 琅
副总:蔡泗明 倪宝元
编审:孟芹玲 何爱红 孔秋莉
主编:石 瑛 赵春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