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歌 | 徐渭诞辰 500 周年

纪念

500 年前的今天，徐渭生于绍兴府山阴县。

后来者，凡踏进写意之门，皆感叹徐渭的惊人才华。吴昌硕称其是“画中圣”；黄宾虹深爱其作，曾言：绍兴徐青藤，三百年来，没有人能赶上他；齐白石更是对着他的作品反复临摹，留下了“青藤雪个远凡胎，缶老当年别有才。我愿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的膜拜诗句。

说出此言者，又何止齐白石，自郑板桥留下一枚“徐青藤门下走狗郑燮”的印章后，拜在徐渭门下的画者，屡屡不绝。

榴实图 徐渭

我一直认为，欣赏徐渭的画，最忌只停留在技法上，你需要调动自己的情感，带着相通的情绪去到画中，与之相叙。因为徐渭画的始终是自己，无论是梅花还是葡萄，这些具体的形象都不重要，他用狂放的笔法表现所见景物，把充沛的情绪注入笔端，纸上黑白之道，无非是他内心的真实再现。

于是，直面其画作，体验痕迹背后的情感，方能找到通往他精神世界的密匙。但当推开门，却又发现那里满是动荡。

黄甲图 徐渭

1521 年，明末绍兴的一个没落大家族中，徐鏓（ cōng ）晚年纳妾，有了徐渭。父亲去世后，生母被赶出家门，10 岁的徐渭只得随嫡母生活。诺大的家庭中，他无助又落寞。

4 年后，嫡母西去，徐渭由家中长兄抚养。由于二人相差 30 多岁，彼此缺少兄弟之情，又因他非正室所生，处处受到刁难，两人相处得十分不愉快。

好在少年时期的徐渭聪颖好学，10 多岁便仿照西汉扬雄的汉赋写下《释毁》，被称为神童，全城人都将他与东汉杨修、唐代刘晏相提并论。

这是极高的评价。徐渭才华出众，通过科举踏上仕途，是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在 20 岁中得秀才之后，他先后历经 8 次考试都未能再中。期间，兄长离世，徐家财产被豪绅无赖霸占，妻子潘氏因病早逝。功名不第，家人离世，徐渭跌入低谷。他在送给友人的一副对联中写道：

乐难顿段，得乐时零碎乐些。

苦无尽头，与苦处休言苦极。

牡丹图 徐渭

苦到极处休言苦，是年轻的徐渭对人生道路最为真切的感悟。

1558 年，他的生活出现转机。这一年冬天，浙闽总督胡宗宪偶然发现了徐渭的军事才能，邀其入府，充当幕僚。徐渭先是代胡宗宪先后写下《进白鹿表》和《再进白鹿表》，受到明世宗赏识，之后又出奇计助胡宗宪大破倭寇，擒其首领。几年下来，胡宗宪受到皇家重用，徐渭作为“东南第一军师”的称号也不胫而走。

这是他生命中最为辉煌的几年。

梅花 徐渭

不过，徐渭就像是江中的小舟，总在动荡中起起落落。

1565 年，严嵩在权力争斗中倒台，胡宗宪被牵连入狱，最终冤死狱中。徐渭对胡宗宪被构陷深感痛心，加上他担忧自己受到迫害，以至最终发狂，自杀多次。在一次狂病发作中，因怀疑继妻张氏不贞，将其杀死，他因此被关入牢中服刑 7 年。

出狱后，四处游览，无心仕途，徐渭婉拒戚继光的邀请后，他远赴辽东来到名将李成梁处，教授其子李如松兵法。他把自己一生的用计心得，结合在东南抗倭的实际经验，全部教给了这个天资聪颖的学生。多年后，李如松在朝鲜大破东瀛，继续了徐渭东南抗倭的传奇。

花卉 徐渭

63 岁，颠沛一生的徐渭回到故乡绍兴，此后再也没有离开过。

乡居的日子里，他越发厌恶那些所谓的“富贵者”和封建礼教的约制。好友张元忭去世，他往张家吊唁，抚棺恸哭，不告姓名便离去。之后除了与老朋友相叙，他极少见客，有人来访，徐渭不愿见，便推开柴门大呼：徐渭不在！

在绍兴的最后几年，他靠卖字画度日，手头稍微宽裕时，却又不肯再作，所以“积蓄”二字与他毫无关系。即便如此，那些门生和朋友，或骗或抢，还是从他手中拿走了许多作品。

蟹鱼图 徐渭

从存世作品看，他画作中出现的最早纪年是在 1570 年。

可以想像，已是知天命的徐渭，积攒了太多复杂情感。他将自己融于笔墨中，于暮年创造了一幅又一幅惊世骇俗的水墨画。他的绘画，主观色彩强烈，为后世文人画的发展提供了广阔的空间。

1593 年，徐渭在穷困中死去，终年 73 岁。纵观其一生，就像是一首不能复写的狂歌，起起伏伏，悲苦凄凉，且桀骜狂狷。

墨葡萄图 徐渭

写到这里，再看上面这幅《墨葡萄图》，也许你会感受到那随意泼洒的墨点和极速运行的线条传达出的情感力量：某个午后，须发斑白的徐渭，照常喝的伶仃大醉，研磨提笔，写成一幅肆意生长的墨葡萄，搁笔，又觉兴致未失，于是在画面上方题道：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

“啸”，何等洒脱，又何等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