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琴：空巢 群鸟【小说|文友佳作推介】
凌琴，姓王，喜文学，爱绘画，好音乐，乐文史。多年笔耕，鲜有成就，歪歪斜斜，一串脚印。兴来舞文弄墨，时结青涩小果，乐人悦己，不值一提。自以为天地间一匆匆过客，如草芥之于土地，浪花之于江河，微留划痕，仅此而已！
空巢 群鸟
原创/凌琴
青青沙苑，一弯流水，旁 边座落着一个小镇，每到春天，白头翁，画眉，喜鹊，燕庄郎，鹧鸪等等鸟儿就来到小镇筑巢戏水，呼朋唤友，小镇显得特别热闹。
小镇东头，一扇时兴的镂花红漆大门面朝南山，冬日的阳光下，显得富贵安详。门前东边有一棵高大的老椿树，树的顶端有一个鸟窝，西边是一个小花池，花池里种着萱草，夏季里就开出金黄色的花朵，摇曳生风。这就是艾老师的家。
艾老师的家可谓气派，前面三间精美的门房，中院墙壁上贴着一副翠绿的西湖风景瓷砖画，瓷砖画下面的花池里一丛细竹，黄叶纷披，后面是三室一厅，这是当今农村最时兴的庭院。但遗憾的是，漂亮的院落里躺着一片片落叶，窗台上满是灰尘，静悄悄地没有人影也没有炊烟，显得一派荒凉寂寞。
早晨九点多，温暖的阳光洒满了院落，一个面部呆滞的男青年坐在门前晒太阳。住在门房东边一间的艾老师却迟迟没有出房门，她已七十九岁，风烛残年，此刻，正躺在床上想起来却感到浑身乏力，试探了几次，终于又躺下了。前天她刚出院，医生嘱咐：要多休息，起床时动作要慢。她患的是老年人常得的冠心病。
那天，她起不来床，心绞痛，大汗淋漓。常来串门的桂花婶发现了，大呼小叫的唤来她的儿子大鹏，把艾老师送进了医院，桂花婶陪住了七天，直到出院。
太阳很好，透过老椿树的枯枝把温暖洒在了屋子里，艾老师的目光投在了墙上挂着的书法上，书法上写着“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字体典雅敦厚，这是几年前学生送的。她想起了年轻时，早晨的太阳也是这般温暖。她正在上课，讲岳飞，讲文天祥，讲毛泽东，满怀激情的朗诵：“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满江碧透，百舸争流，”
当她诵到“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时候，全班响起了雷鸣一般的声音：“我们，我们，是我们。”
床上的艾老师笑了，年轻时的回忆总是激动人心的。
时光的河在艾老师的心头流过，那时，她老带初三毕业班，一届一届，迎来送往，奖状，奖章得了无数。铁打的学校流水的学生啊——俱往矣！
阳光照在室内的照片上，一家五口，孩子们笑的多灿烂啊。
艾老师有俩儿一女，大儿子在美国留学后定居，二女儿远在海南的一家公司上班。丈夫去世后，她去过美国，也去过海南。可她在哪儿都住不惯，绿叶还恋树根哪，她回来了，毕竟，她还有一个令她牵肠挂肚的弱智儿子憨憨。
将近年关，儿子寄了钱来，说他很忙，回不来，他已经三年没回家了。女儿打了电话，说公司派她到澳大利亚学习，春节也回不来。电话里，女儿的呜咽声很清楚的传了过来。艾老师喉咙发涩，强颜欢笑的安慰女儿：“你莫哭，妈身体很好，咱家不是还有很多亲戚吗？你放心。”
就在那夜，她病倒了。
现在，艾老师慢慢翻起了身，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老椿树上的鸟巢，一只孤单的长尾巴的燕庄郎正在悲鸣。春天里，燕庄郎孵出了四个小鸟，她很兴奋的关注着它们，看着两只老鸟辛勤的飞来飞去，喂养小鸟；小鸟一天一天长大，飞到院子的竹子上，叽叽喳喳，艾老师便在院子里撒下一把小米，小鸟瞪着惊奇的小眼睛飞下来啄米，艾老师开心极了。
可现在，老雀死了小雀飞走了，只留下了这只雌鸟，孤苦伶仃，在椿树上飞上飞下。
艾老师的心颤抖了，她颤声吟起了“梁上燕”，
梁上有双燕，翩翩雄与雌，
衔泥两椽间，一巢生四儿......
辛勤三十日，母瘦雏渐肥，
喃喃教言语，一一刷毛衣，
一旦羽翼成，飞上庭树枝，
举翅不回顾，随风四散飞.....
雌雄空中鸣，声尽呼不归，
却入空巢里，啁啾 终夜悲.......
吟到这里，艾老师已是泪流满面。憨憨进来了，他笨手笨脚的拿起杯子，“妈，我给你倒水。”
这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来了不速之客，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男的女的，他们高声的叫：“艾老师，艾老师，”
“我妈在这儿，”随着憨憨的搭话，他们走了进来，艾老师的腿还吊在床沿，她的手便被一双双手牢牢地握住了，“艾老师好，艾老师好，” 热情的问好声令艾老师应接不暇。她有些眩晕，是因为喜悦。
客厅里，久置不用的空调、热水器都被启动了，学生们团团坐下，桂花婶斟上了香茶，学生们各自介绍起自己来。为首的大个子，红脸膛，浓眉毛的介绍道：“我是韩家伟，最调皮的学生。”
艾老师凝神片刻，惊叫了：“我想起来了，你把一只蛤蟆放在了粉笔盒里，吓了我一跳。”
大家哈哈笑了：“就是他，罚他，罚他今天做东。”
“我是最胆小的吴晓东，是你不断地鼓励我，表扬我，增长了我无畏的勇气。”
“我是张云燕，那年冬天，我还穿着夹裤，是你，用你的棉花，把我的夹裤变成了棉裤。”
“我是最爱打架的吴明，那一年，我闯了祸，是你说服了我爸我妈，让我再一次回到了学校，我的今天是艾老师给的。”
“我是刘成，那时，你经常到我家看望我妈。”刘成中等个儿，他有一双沉静执着的眼睛。
艾老师想起了，在那个破碎了的家里，小刘成和母亲相依为命。
……
叙述的泉水在淙淙流淌着，师生们从前相处的一幕幕被不断的放映出来，暖流在大家的心头汨汨的流过。
泪光闪烁，笑声掌声，过去的岁月在每个人的心头绽放。青涩的果子今天已经成熟，当年的育花人却已风烛残年!
市里最豪华的景明酒店，酒店的大厅溢光流彩，同学们轮流给老师敬酒。殷殷的情意在酒杯里旋转，席间响起了歌声，“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让我们荡起双桨”，“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歌声时而热烈奔放，时而深情婉转，年迈的老师热泪盈眶，久已冷却的激情被重新点燃：“你们现在都做什么？”
“我现在担任一家航空公司的总经理。”韩家伟道。
“我是一家杂志的总编。”吴晓东道。
“我在新疆海关工作，”张云燕说，
“我是上海浦东酒店总厨师。”吴明道：
“慢着，你们都跑远了，只有我还在本地，现在担任村支书。”刘成慢吞吞的开了腔。
原来，是刘成知道了艾老师的近况，他迅速的告知了在外地的同学们，组织了这次聚会。
三尺讲台的耕耘，开出了鲜艳的花朵。
席间，同学们送上了各自的礼物，围巾，衣物，药品，鲜花，留下了各自的电话号码，还有一句滚烫的话，“老师，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学生们走了，羸弱忧虑的艾老师忽然焕发了青春，脸上泛起了红光，激情在心里澎湃，阳光温暖着全身，因为，在远方，在近处，有一群鸟儿在关注着老巢。
小雨如酥，大地碧绿，桃李盛开。万物都欣朗起来，艾老师门前的老椿树上，鸟儿飞上飞下，婉转啼鸣，那丛萱草，也展开了新芽。
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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