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记忆

张尚林

第二次碰见徐文蕉老师是在2017年6月20日下午，她在苏州临时搭便车来黎老家看望住院九十岁高龄的老母亲，一起与李海珉老同学在东莱阁茶楼上品茶拉家常时，知道她的父亲就是徐誉南老先生，是黄埔军校黎里六名学员之一位。我与徐老虽是隔了一代的年龄，但我俩曾是莫逆之交，已经过去了多年，但至今想起来历历在目，就像发生在昨天。

得从上世纪七十年代说起，我随最后一批知青上调，被分配到黎里镇第一百货商店任副经理，记得第一次领到基本工资29.50元，后来被派到镇西分店负责主持工作。当时的知青共有一个体会，在插队期间身处农村艰苦的环境，经受繁重的劳作，收获了吃苦耐劳的精神财富。刚跳出农门户口上迁回城的我，30岁出头干啥都很新鲜都很卖力，真想努力干出一番成绩来，动了不少脑筋，要把营业额搞上去，绝不能死守三尺柜台，必须要主动“出击”。每天除安排好商店日常的经营外，带头送货下乡、进工厂，定期联系推销劳保、办公用品，如手套、工作服、纸张等类的批量商品，经过一个阶段的“奋斗”，实绩明显得到上升，拿现在的说法也算开拓创新吧。另外还注重改观店容店貌来吸引顾客，发挥自己作画的爱好，自己动手装潢布置，创作画了一些商品广告之类的东西，力争把商品展销出去。

商店的东隔壁就是徐家弄，每天总有一位长者都会来到弄堂口，夏天摇着一把大蒲扇，冬天两手镶在袖子里，远眺不断的来往人流，倾听日月变化的家长里短，落脚时间不长，话语很少，匆匆来去。老人家一米七五左右，微胖身材，五官端庄，举止大方，和蔼可亲，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们第一次接触，是在一天我聚精会神地画广告时，老先生来到我身旁，当面给我提出一些建议：布局上下要留出足够的天地，千万不能头重脚轻，色彩要远淡近浓等等……他的建议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和帮助，两人投缘的话语多了，各自交流对设计作画的领会感受，让我受益匪浅。

我出生在中心街黄祥泰弄，小学、初中上学都在东半镇，加上16年插队在农村，说是贴隔壁的徐家弄，还真没进去过。一天下午，趁商店清闲辰光与同事打了招呼，心血来潮走进徐家弄溜达一番，正巧半弄堂中碰见徐老先生，徐老非常热情，邀请我到他家去白相（玩）。徐老声如洪钟，知识渊博，谈天说地时满腹经纶，还领我观看他制作的彩蛋，有山水风景、多姿仕女、花鸟走兽等精良作品，让我目不转睛，惊叹不己。一来二去，俩人无话不谈，慢慢对徐老先生有所了解。之后，又翻阅《黎里镇志》，得知徐誉南（1914—1983）乳名三寅，早年在苏州读书，1933年考入苏州美术专科学校，师承颜文樑。1936年毕业后，经许建华介绍投考黄埔军校，学习后被派到庐山军官训练所，后转入昆明无线电厂军工厂。1936年回黎里。1947年去江阴要塞司令部任职，不到半年再次回家，不再赴任。

徐老先生曾对我说：“我们当初都是热血青年，看到日本鬼子霸占东北三省，在中国大地上，到处杀人放火、奸淫妇女无恶不作，决心投笔从戎抗战保国。谁知跟错了人站差了队，有心无力保国无门啊。”1951年，他由于历史上问题，被人民政府判刑两年。当时他的一家生活状态跌到了最低谷，全靠妻子变卖家产和做些帮工勉强度日。后出狱回家没有工作，全凭美术功底，到苏州以画书签、蛋壳画谋生。六十年代曾经受到非人般的折磨冲击，回黎里仍然作画养家活口，直到1983年生病离世。

作为刚回城的我，经过努力作出了一定的成绩，在一般人的眼光里已经不差了，特别在知青朋友间，认为应该知足了。有一天，徐老对我说：“我老了，没有机会了，而你还年轻，不能满足现状，要相信国家肯定要发展，今后有的是机会，一定要努力学习知识，千万不要放弃丢掉书本，我经常督促儿子，只不过对他像是对牛弹琴，根本听勿进去……”事实如此，机会往往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1982年我作为商业职工教师，报考进入江苏省教师进修学校（中文函授班），学习了三年时间，1985年拿到的是苏州教育学院的毕业证书，后来被选调进入政府劳动部门工作，直至退休。所以我后半生的改观，除了党和国家的培养，也有徐老的点拨，我铭记在心。

应该说，徐老曾考入苏州美专学校，有了一技之长，生活十分稳定，投笔从戎抗日救国是他的初衷，对个人来说应属爱国壮举行为。徐老虽遭受过常人未遇的困境，坐过牢、遭人岐视、生活没有保障，平时生活来源还是靠自己的特长，从容自若面对一切，他以坚持执着的毅力，怀着一份父爱的责任，维持一家的生计。每天不断的画彩蛋壳，后来年纪大了，一定时间下来眼花缭乱、腰酸背痛，这时不得已就到弄堂口透透气、解解乏，但必须还要坚持，因为改革开放后，他的女儿也考上了大学，他必须要重点培养，女儿是他未来的希望。

原先在我记忆中，徐老一生坎坷充满悲剧色彩，表面上看，他开朗、乐观、通达，实则一生萦绕在内心是深深的自卑。“父亲心底十分善良，一生乐善好施，当时没有电视、手机，传媒信息比较闭塞，每当他知道啥地方发生自然灾害，就会毫不犹豫从微薄的画稿费中慷慨解囊，我们总归一个时期吃汤补还。他从不抱怨生活，也不对子女使性子，因为有了他才有我的今天。”徐文蕉老师的一番话，让我对徐老有了深层次的认识，深情感受到他对我工作上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