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病中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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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大年越来越近了,父亲咳嗽也在逐步升级,在家里挂了几天针没见效果,村医看后两手一摊,无奈地说,快转医院吧。
记得那天是腊月二十八,我们匆匆赶到县医院,医生给父亲做了全面检查。结论是父亲得的是肺气肿,必须住院治疗。春节就在眼皮底下了,要住院的话岂不是在医院里过年?这是农家人最忌讳的事。
一向迷信的父亲一听要住院,马上冲医生说:“没什么大病,住什么院?给我开点药,回家吃吃就行。”我知道此时父亲的心里是非常复杂的。在医院里过年,这不仅是父亲一个人不愿面对的,恐怕是每个人都难以接受的。对父亲来说,最主要的是他早已把自己当成了一台破旧的机器,只要还能转动,他是不会把血汗钱来做机器的保养和维修的。于是我和弟媳和弟弟试着劝说,但倔强的父亲,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医生看我们说服不了父亲,便命令似地冲他说:“您这病已经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了,再拖病情发展重了,不仅影响生命而且还要花更多的钱。
您在这住几天,好差不多就可以回家过年了。”也许是医生的话打动了父亲,他一声叹息,不情愿地接受了医生的建议。
住院手续办好后,弟弟和弟媳回家了,病房里安静下来。病榻上的父亲虚弱地躺着闭目养神,一句话也不说。他的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时不时咳嗽一阵,一口气接不上来就会憋得满脸通红,连呼吸都困难。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我紧锁眉头,但却不知如何给他缓解。我想给他捶捶背,他摇手拒绝;我又忙给他递去茶水,他咳嗽得竟无法接杯子……折腾了好一阵,父亲安静下来。可我的心情却难以平静了,当我看到他那满头灰白的头发时,我突然意识到他不再是当年家里那个能挡风遮雨的大伞,不再是撑起一家人衣食住行的顶梁柱了。父亲老了,真的老了!至于何时老的,我竟然没有发现。我仔细端详着父亲,他已不再年轻,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沟壑;他不再英武,因岁月的蹉跎,精神萎靡了很多。他已然是一位沧桑的老人,现如今又病重在床……我的眼里不知什么时候浸满了愧疚的泪水,当父亲再次被剧烈的咳嗽折磨得喘不过气来时,我赶忙擦干泪去照顾他。
记忆中的父亲是强壮魁梧的,我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他总是一脸严肃,威严的面孔让我们姐弟几个望而生畏。他的一个眼神、一声咳嗽就会使我们停止错误的行为。比如姐姐和弟弟吵架了,他不会立刻出面制止,而是在听到声音时,故意大声的咳嗽几声给出警告。每当这时,吵架的两个人不但吓得不敢再吵下去,还会像过街的小老鼠一样灰溜溜地在他面前迅速消失。
父亲是一个很传统的人,“考取门第,光宗耀祖”的观念特别重。我们姐弟几个中,我的学习成绩最好,也最勤奋。于是,父亲把我当作重点对象去培养。他希望我能考上大学,给他和祖上争光。每次他看到姐姐和妹妹、还有弟弟在看电视,而我却在阳台上学习时,他都特别高兴,总会偷偷给我几元钱做奖励,我不要都不行。为了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学习,每当农忙时他让我在家复习功课,带着姐姐她们三个田里干活。有时我在家里学得累了,偷着去田里找他们,会被他训一顿,最后只得不情愿地回到家中继续学习。虽然从小父亲很重视我,总给我开“小灶”,但我却辜负了他的重望,没能考上大学,虽然后来通过进修拿到了本科文凭,但我心里一直觉得愧对他。虽然现在已是不惑之年,可当年父亲失望的眼神依然在灼痛着我。这个眼神似乎一直在监督我,让我不能松懈,不管在生活和工作上都要严格要求自己,每天必须进步,哪怕一点点,否则就感觉虚度了光阴。似乎只有这样做,我才对得起父亲曾经对我的付出与鼓励。
一生坚强不屈的父亲,此时,也只有此时,才表现出他的无奈和脆弱。在咳嗽缓解时,一个劲儿问我,医生说了什么。我故作轻松地说:“您放心,医生说输两天液,回去不吸烟就没什么大碍了。”他听了将信将疑,接着又说:“我看输完液好得差不多了就回家过年吧,大过年的,可不能老在医院里,晦气。”我安慰他:“那都是迷信说话,没有科学依据。眼下把身体调养好,才是最要紧的。”或许是说话累了,他听后没说什么,又闭目养起神来。
父亲安静了,可我看着他的样子,再次陷入悲伤。这是一张千沟万壑的脸,刚六十岁,岁月却给他留下了一张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脸。他在我心里的形象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的一生虽然没什么壮举,但是白手起家养育了四个孩子,并且置下了一个不小的家业。在我心里他就是一座永远倒不下的大山,时刻能给全家人带来力量和勇气的!虽说生老病死是不可改变的自然规律,但我依然无法接受眼前的情景。
正想着,父亲突然睁开眼睛,瞅了我一眼,嘴角挤出一丝笑,“洁子,我明白你的心思。放心,你老爹没事。别看我老问你病情,其实清楚得很。我没什么大碍,输几天液就回家了。倒是你,在这守着我,我挺过意不去的。马上过年家里的事只靠你婆婆做,怎么行?别让公婆跟着受累了!”听着父亲的话,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暖意。父亲即使在病中,还在担心我在婆家是否好过,故作坚强反过来安慰我;他病了本该子女照顾,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却觉得愧对女儿。在他心里想得只有子女,唯独没想到自己。
输完液,父亲精神了许多。本以为再输一两天就能回家过年。可是第二天早上,父亲咳嗽得更厉害了。病情突然加重,我们显得有些慌乱。我正要去找主治医生,父亲咳嗽着冲我摆了摆手。我以为他有话嘱托便赶忙走过去。轮番的持续咳嗽让他显得有气无力,他喘着粗气对我说:“医生正在查病房,别去打扰人家。一会儿到咱这屋再问吧。”我想争辩几句叫医生过来,但是被父亲严厉的目光制止了。我们只好乖乖地等着主治医生。自己病得如此难受,还想着不给别人添麻烦,这就是我的父亲。想到这,我不禁对父亲油然生出满满的敬意。
父亲让咳嗽折磨了半小时后,主治医生才过来查房。复查后,他说病人最怕感冒和剧烈运动,最好的辅助治疗是让病人在床上休息,少活动。父亲一听,马上冲着医生说:“这不让动,老躺着不难受死?!这我可做不到。”医生瞥了他一眼,说:“您老要觉得咳嗽好受就多动会;要是想早回家就乖乖在床上待着。由您自己选择!”医生话音刚落,他便低声地说道:“我听话,乖乖待在床上。”看着他老人家乖宝宝的顺从样子,让我们都忍俊不禁。医生也笑了笑,对他说:“为了让您舒服一些,现在要输氧治疗,接受不?”“接受,接受,现在我就听你的话。”父亲跟孩子似的回答。我们又偷着乐了。长这么大,我们这是第一次见到父亲会这么顺从。父亲哪里听过别人摆布,一向是“说一不二,唯我独尊”的。医生安排好后去其它病房了,父亲不好意思地对我们说,“我这不是想早点回家吗?”话刚说完,父亲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气氛一下子又紧张了,我们赶忙给父亲输上氧气。
在医院治疗了两天,父亲的病情却不见好转,医生说:“拍个CT吧,看看肺里长了东西没有?如果病情恶化的话得转到省城医院。”我一下子晕眩了,医生的言外之意是不是说父亲可能得大病了?这怎么可能呢?父亲那么健壮,平时头疼脑热吃点儿药就挺过去了,怎么能得大病呢?我难受极了。但为了不让父亲发现异常,我立刻镇静了下来。
那天下午父亲输完液,大家都赶来了。我们用轮椅推着父亲去了CT室。父亲充满疑惑地问:“你们这是做什么呢?怎么都来了呢?”“就再做一次检查,没什么。”我都故作轻松地说。可是我却从父亲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恐惧。路上,他对我们说:“你们老爹健康着呢,没什么事,你们也别太担心。”
父亲神态自若地进入CT室检查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忐忑不安地在外面等着。我在心里默默为父亲祈祷,希望别查出大病……父亲检查完了,刚从CT室出来,紧接着就拿到了检查报告——只是一般炎症,合并肺气肿,并无大碍。我听了心里顿时轻松来好多,可是一转脸泪水还是不听话地流了出来。怕父亲看到,于是我快步如飞走在最前面,任泪水喷涌而出……
父亲最终还是在医院里过的年。虽然这个结果不是父亲所期望的,但是,父亲的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我们也看到了一个真实父亲,一个病中的父亲。父亲在我们的心目中仍然那么博大,那么伟岸。一个精神矍铄的父亲又慢慢回到我们的视线中。正月初五父亲输完液后,医生告知我们可以办理出院手续回家了。听到医生的话,父亲兴奋不已, 迫不及待地要求我们整理行装办理出院,我们便没在医院逗留快速收拾行李,踏上了回家的路。
记得父亲坐在回家的车上高兴得像个孩子,他对我们发誓说:“我一定要把烟戒了!”我们一听相视一笑,齐声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要说到做到哦!”父亲坚定地说:“我向你们保证。”看着父亲的样子,我们都笑了,父亲也开心地笑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父亲病了一场,烟却戒掉了,这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主编:
张宝树
执行主编:
疏勒河的红柳 毅 然
责任编辑:
晓轩 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