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占托：张师傅（2）
张师傅（2）
杨占托
杨占托：张师傅(1)
冬天来了，每隔十天半个月，我、何姐、张师傅三个人一起到葛沽的蔬菜批发市场采购单位食堂用的蔬菜、鱼肉、副食调料等。要凌晨四点就得起床赶路，我和何姐岁数大了没觉，不到点就起来了，到张师傅的宿舍门口轻轻敲门，张师傅很快就出现在门口压低声音喊：走、走、走。我怀疑他根本就没脱衣服睡觉，随时准备着一骨碌爬起来就走。三个人兴致勃勃打着手电穿过冷寂的卖场到后门，张师傅发动汽车，何姐坐在后排，怕张师傅发困我坐在副驾驶听张师傅讲话。
在单位里我是张师傅唯一的一个听众，其他同事听到他说话恨不得脱下袜子塞到耳朵里。出于礼貌在他说话时我会哼、哈一声，他就讲得很带劲。讲他的前丈母娘，讲他小舅子的丈母娘等家庭琐事。如果我多回复一个字：是吗、诶哟。受到这样的鼓舞那家伙那就更刹不住了，他会把他爹的丈母娘也拉出来讲一讲。张师傅滔滔不绝地讲了一路，我的耳朵里灌了好多的丈母娘。
路上没车还挺顺路，顺天津大道一直冲西开呀开，半个多小时就到了，葛沽的批发市场上早就人头攒动，我们还是来得晚的。找了一个市场边上的空车位停好车三个人进了市场。一堆一堆的菜呀，一车一车的菜呀，洋葱、土豆、胡萝卜；韭菜、芹菜、大白菜；黄瓜、茄子、西葫芦，说不清了，你就说你想吃什么菜吧。手忙脚乱买好了一堆菜，我准备找一辆出租的脚蹬三轮车把菜运到我们停车的位置，10块钱就给送过去。张师傅说：“十块钱？这钱也太好挣了，不用，我扛回去。”100多斤一包的大白菜三包，70多斤一袋的土豆两袋，60来斤的洋葱一袋，40多斤一捆的大葱两捆，零零碎碎的嘀里嘟噜一大堆。我负责在原地看菜，何姐提轻一点的、张师傅扛重的。说起来容易，扛起来难哪，100多斤扛在肩上都把张师傅压成大虾了，这段路怎么显得那么远哪。如此三番两趟可给张师傅累坏了，零下20来度的气温，可张师傅满脸大汗往下淌，头发一绺一绺冒白烟。这是何苦来哉。装完车后稍事休息，再到市场上转一转买点自己需要的东西就该往回走了。张师傅肯定又得讲一路，讲这次买菜的经验教训、心得体会，中心思想和主要内容，下次买菜需要注意哪些事项等等，讲得我昏昏欲睡。到单位7点多，把菜卸下来就差不多该到点上班了，这一天上班都很困。虽然到葛沽买菜很累，我们却乐此不疲，也从来没雇过三轮车。
张师傅走后，我们再也没去葛沽买过菜。
一天早上，我在办公室听到卖场有人大声嚷嚷：“你们这谁管事儿！有管事儿的吗！出来一个！”
不好！肯定是哪个刁蛮的顾客来找麻烦了，我赶紧跑出去接招。来人说：“给我找五个兄弟卸货。”
我赶紧跑出去接招。来人说：“给我找五个兄弟卸货。”哦，原来是建材路店新来的司机给这边调货过来了。敢这样无礼看来此人来头不小，我赶紧到处找兄弟卸货，不巧只有文哥一个兄弟在。我虽然不是兄弟那我也去搭把手吧，到车旁一看就一台气泵，文哥一个人就搬下来了。多有来头也不带这么忽悠人的吧，我生气了。再送货过来不管多少货我都不给他找兄弟。接下来的一件事可给我解了恨了，这次他来送货，从他叫兄弟到卸货李总全程跟踪，这下麻烦了，李总当即雷霆给人事部经理打电话：“两箱灯泡也叫五个兄弟帮卸货，这点儿活儿都干不了，叫他明天不要来了！换人！”
耶！没有背景装什么装，切！
李总发火的时候我看到张师傅背过身在偷偷地笑，他也很满意李总的圣裁。
张师傅给这个人取名“五个兄弟”。说到这儿我要表一表张师傅的聪明才智：经常来光顾的顾客我们虽然都认识但是叫不上名字，经常是我们说起哪个顾客的时候都是：“就是前两天来的那个。”哪个呀？“就是买焊机的那个。”买焊机的多了不知道哪个。后来张师傅给那些有特点的顾客都起了名字：给每次来都穿着一身红工作服的叫“大红袍”；给每次来都抱怨不停的叫“别说话”；给那个腿有点残疾的叫“弹簧”；给那个又矬又丑但是带着个漂亮媳妇的叫“ 大郎”...... 这些名字鲜活又形象，我们很轻易地就记住了。
“五个兄弟”的事对张师傅触动挺大， 他说：“我可不能像'五个兄弟’似的，刚干这么几天就被人家开除了多丢人哪，我可不能落他那种下场，能自己干的就自己干。”
张师傅确实像他说的那样从来不叫人帮忙，活儿多的时候都是我上赶着张罗人帮他干。我用我的像素极低的诺基亚手机拍下了好多他平时干活儿的情景：其中一张是张师傅往面包车上装油钢丝绳，Φ20的油钢丝绳又黏又脏老把手套从手上粘下来，裤子掉了也顾不上提，露出一大块紫底白花的花裤衩。因为照片像素低同事们看到这张照片还以为他穿了一条破窟窿的裤衩；还有一张是下着雪张师傅躺在冰冷的地上钻到车底修车，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热泪盈眶，多么好的员工啊！
张师傅跟我说：“我跟小胖干一样的活儿，怎么小胖身上一点儿都不脏啊，我身上怎么蹭了这么多土。” “人家爱干净，怕蹭脏了衣服伸着胳膊干活只用三分力，你 干活儿用上全身的力气，当然脏了，傻子！”
张师傅的衣服磨损严重，也没带几件衣服来，换季的时候我就叫着他到单位附近的小店帮他挑选经济又实惠的衣服鞋子，张师傅对每一次购买的衣服都很满意，看着自己光鲜的一身新衣服说：“呵！这不成大款了吗，我这样回家我爹还认识我吗......” 张师傅能吃苦不怕累责任心也很强，每天早起给大家开门。送完货在店面整理货物、清洗车辆，员工的私家车也经常让他洗，搬搬扛扛的力气活几乎都是他干，下班巡视门窗是否关好 ，猫狗是否吃饱。 即便这样大家还是都讨厌他，谁冲他闹两句就闹两句，就是打两下也无所谓，卑微的可怜的张师傅都嘻嘻着接受。哎！工作不好找哇！人们不好惹呀！为了生存损失点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其实我、身为被统治阶层的我们，谁又没有过这种感受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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