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散文)
擦皮鞋的老妇人是街角稳定角色,几乎天天坐在小板凳上翘首守候上油的皮鞋,很少缺席。离老妇人三步之外是一位买烤红薯的小女人,基本固定,不避风雨,落有灰尘和粘着油斑的青色长衣与煤油桶改装的烤炉浑然一体。在上午早些时间里,有一两个贩小菜的菜担歇停一边,挑子两头满篮青菜,生动盈荡,菜叶沾满水珠儿,愈鲜嫩可人。扁担放倒地上,坐着的卖菜人几乎席地。这样的坐姿刚好提供她们关注路人手中买菜的提篮或购物袋,视线平行的射击,正对目标。有时候她们的视线也离开了提携的物件,稍稍抬着头打望一眼面前堂皇过去的人物脸面,但是使得她们脖底的旧衫和颈上青筋一览无于地亮给了那些面前堂走过去的提菜人,于是她们又会同时收到一掠而过的卑夷,或者不屑,这让她们为远从乡下挑来的青菜委屈,及至小小的愤怒,于是她们迅即地把脸转过去了。画面的背景是一方小书亭,买报纸杂志,精致方正的亭子主人是一位女孩,年轻漂亮,颜色图案艳丽的刊物照耀笑容可掬的桃红脸庞。文化与生活、现实与理想,在城市一角安然相处,静然相望,不动声色。
这个街角是我的一个远眺风景。有时候我也走入画中,成为穿越舞台的角色,为生活舞剧跑龙套。每去上班,必定从街角的对面通过,进入另一条大街,然后又走进另一条街道,准确地进入所在院子,而后坐在办公室把时间、意义、目的不明不白的花费,兑换每月准时的薪金。大概在接近黄昏的时候,我以体制内的悠闲者再次走过街角的对面回家。这时候,街角已然空空的舞台,完全的空寂。没有角色的舞台让我长久地注视。我的眼睛似乎有着望远镜的功能,一再地把它拉近。看见二只蝴蝶双双起舞追逐,然后数只蚂蚁做着搬家的游戏,十数米外的小超市流泄的音乐成为它们安静的理由。一个城池街角会上演多少活报剧,是不知道的,但当它完全静下来时,我发见了城市有着完全另外的面孔,空寂无靠,伤感失落,有明知失去而无处寻觅的绝望袭击侵扰你的心。城市是一个母体,孕育繁华热闹,生产爱情怪胎,哺乳空虚躁动,身后无数虚荣和浮躁子弟聚集。可是,没有比空无空寂空洞更可惧。当一切都寂然死去你的心寄放何方?
日常生活中我会在城市的商业中用货币换回一些柴米油盐,自以为是的喂养,供生命延续,并且在坚固的水泥建筑中选择高高在上的几堵墙围就的空间待着,吃饭睡觉,胡思乱想,在夜的梦里常常无辜坠入深渊,一身冷汗醒来。当我青天白日与那些大大小小的商业交往的时候,商业认准一种纸币,用沾着涶液的手指翻动点数,嘻开有两粒磁牙的嘴唇坦露交易带来的悦情,照顾公平,显露大度,然而许多时候他们把体面丢在一边斤斤计较,瞬息收回那几分温情,让你突兀面对货币交易中时时可能的无情。商业伤害平衡,贫富无序混乱,公正站在远远的地方若无其事袖手旁观。我们都是母体中可怜的孩子,不知道前途,更不可能清楚归宿,被一个母体内的毫无亲爱的兄弟拉扯着到处碰壁,渐渐成为梦想无着的疯子。因为痴情文字,我会经常站在那个小书亭前,让小女孩给我一份报纸或者一本没有漂亮女性做着封面的刊物。她似乎认识我,每次站在书亭前,她先给我不需要立刻支付金币的灿烂的笑。我说,给我一本XX刊物。她立即在成堆的书刊中准确地检出XX刊物,就像一个捕鱼能手清楚地知道那些游物的藏身之处。我拿着刊物回走,擦皮鞋的老妇人会盯着我的脚,视线吸附在鞋上移动,我与她对视,看见的是困苦沧桑调兑的笑意,假如我开步走掉疼痛的是自己的某些内脏。把书摆放膝盖老老实实地坐在小板凳上,伸直双脚任调兑的苦汁洗刷,而后鞋的前后上油,反复擦拭,皮革清亮如镜可照见用劲擦试人的灰白头发,一团白影在鞋尖晃动。我摸出几张小小的纸币,她接过去却返还着真诚的笑。不断地有着跑龙套的角色穿过,匆匆完成生活导演的镜头,留下一丝丝衣袂拂动的风和不可捉摸的香水味。对于挑菜人,我很少与他们搭戏,因为她们似乎于我的龙套也有些不屑,对于我手中的杂志书报毫无兴趣,我经过菜挑子时常常听到的是她们兴奋地讨论牌桌上的一些失败和胜利,让我一直以为挑担卖菜仅仅是他们职业以外的误乐和收获。有一次,我靠近烤红薯的老妇人,她把覆在烤炉上的布掀开,把所有烤熟的红薯热汽腾腾亮在我面前,我选中一个,她问我,你是给孩子买吧。我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么小吧。她指着我手中选中的小红薯说。呵呵呵,我高兴地表示着她的猜测言中,她用小塑料袋子装好给我,然后给我说:你是读书人吧,每次都看你在这亭子买书买报的,读书好读书好。
我手捂着热热的烤红薯离开。
当我退出街角,立刻成为观剧人,戏剧的点点滴滴拔动我的心弦,弹出一些自己不能理解和接受的音乐。这就是城市转化生命个体的催化剂,让在城市母体中的孩子毫无察觉的长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病毒,高兴的疼痛,痛苦地嘻笑,在梦中自高自大,成虚拟世界的绝世英雄。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张着眼望着虚空的天,自己问自己:我在何方?眼角常常有些泪痕。
2019年4月21日深圳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