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帮儿媳妇带娃的婆婆病倒了

1

婆婆于桂芳在老家摔了一跤,谭旭连夜把人从乡下医院接到这边。

施娟赶到医院时,于桂芳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眼睛半眯着,嘴里断断续续地哼唧。瞄到了施娟,“咿哩哇啦”地嚷嚷,不知道在说啥,口涎顺着嘴角流到颈窝。

施娟有点头皮发麻,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凄惨狼狈、连话都说不出的老太太,会是她记忆中那个成天摔摔打打、叨逼叨的狠人于桂芳。

当初她多彪悍啊,声大如锣中气十足,用她三寸不烂之舌,把施娟噎得只有掉泪的份儿。

这才几年,就这副光景了。

医生的诊断出来了,病人脑子里的血块压制了脑神经,导致半身不遂。不建议手术,等情况稳定下来,弄回家照顾。

住院这一个星期,施娟没有照顾过于桂芳一天,全是谭旭跟公司请假,一个人忙前忙后。施娟只去了几趟,给谭旭送饭。每次把饭搁下,交代几句就走,前后不超过十分钟。

办出院这天,谭旭已经没了人样,头发乱得像鸡窝,胡子没刮,人瘦了一圈,两个眼眶凹陷进去。

谭旭在公司也管着十来号人,工作量大,在医院这些天他的手机就没停过。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让施娟替他两天,却遭妻子一口回绝。想找个护工,跑去一问,被价格吓退。

他们今年刚换了大房子,除掉私人借款二十万,每月还有四千多的房贷车贷,实在请不起。

开车回去的一路上,两个人脸上愁云惨淡,都在为接下来的问题烦躁。半晌,谭旭终于开口:“你现在一个月工资加绩效多少?”

呵!这是要从经济入手,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施娟憋着暗火咬牙道:“四千多,不到你一半。所以呢?”

谭旭的喉咙像给什么东西卡了,重重咳一声,“那个,我前两天打听了一下,全天的护工最便宜每月也要六千,还不管做饭、接孩子。”谭旭心虚地偷瞄了施娟一眼,“你看,要不你跟你们领导商量一下,能不能上班时间再自由一点,实在不行,辞职也行……”

要不是看于桂芳还歪在后座哼哼,施娟真想呼他一巴掌。

2

到家后,刚把婆婆安顿下来,谭旭又掩了门提这茬。

好,既然要谈,施娟就跟他掰开了揉碎了好好地说道说道。施娟说:“谭旭,你讲不讲理?躺床上的那个是你妈,她病了,难道不该是你想办法吗?凭什么让我牺牲?”

谭旭睁着一双严重缺乏睡眠的熊猫眼,哑声道:“我一个月九千,你四千,我辞了,你那点钱连房贷车贷都不够,更别说过日子了。我知道,当初你生孩子坐月子妈没帮你,你伤心了。可她毕竟是我妈,我不能不管啊!”

施娟拔高了音调:“我没说不让你管啊!从你把你妈接过来治疗再到安顿到那屋里,我说过半个'不’字儿吗?没有!因为她是你妈,她生你养你,你为她花钱,把她安顿在咱们的新房子里都是你应该做的,我不反对。可你凭啥要求我啊?”

“施娟,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谭旭也加重了语气:“她是我妈,也是你婆婆,咱们是一家人,有必要分得那么清吗?妈病了,你就当帮帮我不行吗?我要是赚的跟你差不多,都不会在这儿跟你废这些话,我直接就辞了。”

施娟气得噎住,顿了数秒,忽然冲进卧室一阵翻箱倒柜。不多时,翻出来一张字据,啪一声拍在谭旭面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上头写的什么?”

这是一张声明,是五年前施娟亲笔写下、于桂芳签了字的声明。上头明明白白写着,以后于桂芳病了瘫了不能动了,不让施娟插手半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声明呢?因为当初在施娟最难最需要于桂芳搭把手的时候,于桂芳拒绝了。

先是在施娟坐月子时,她勉勉强强照顾了儿媳妇十来天,就见天吵着要走。嫌这边住着不舒坦要回老家去,嫌六楼太高还没电梯累得慌,嫌阳台晒衣服要用夹子太麻烦,嫌左邻右舍不走动不唠嗑太无聊,嫌瓜子壳不能随地儿吐太憋屈……亲孙女也不能博得她一点怜爱,说她年纪大了经不得吵,这丫头见天地哭,吵得她头疼。

施娟没办法,咬牙请了个月嫂。可三个月产假一过,施娟不得不回公司上班。两人思来想去,保姆贵不说,还不放心。

最后谭旭只好又硬着头皮跟于桂芳商量,请她过来帮忙带带孩子,带到两岁多能上幼儿园就好。

怕于桂芳嫌累,事先说好家务大家一起分担,洗衣服打扫卫生的活儿不必她干。

于桂芳呢,来是来了,却把她的怨气和牢骚也带来了。她凭一己之力让整个家蒙上了阴霾,让谭旭跟施娟终日活在阴郁和憋闷中。她每天牢骚满腹,含沙射影,摔摔打打。就这样待了小半个月,在施娟阑尾炎手术后的第二周,于桂芳还是撂挑子不干了。

她说:“你们请保姆吧,我还有几年活头呀,让我受这个罪。我现在不给你们帮忙,以后我病了瘫了不能动了,我也不劳烦你们。”

那一刻,施娟的心彻底死了。她没想到婆婆竟冷漠至此,在她术后最脆弱的时候说出这种话。她术后回来,婆婆一句热乎话没有。每天一张臭脸拉到脚背。家里没有一顿是按点吃的,早饭直接省了,中饭拖拉到一两点,还只有米饭加白菜。晚饭就这中午剩的接着吃。

施娟心里再悲怆,嘴上也没抱怨过,就这样也阻止不了婆婆隔三差五偷偷给老家亲戚打电话,倒苦水,说了一筐子媳妇儿的不是。

施娟捂着疼痛的伤口,激动道:“你现在说不要我们管,真到那一天,不指望我们又能指望谁?”

“我谁也不指望!”于桂芳拍桌道:“真到那一天,我两眼一闭腿一蹬,死了干净!”

“好!口说无凭!”施娟说着就翻出了纸笔写了个声明,拍在于桂芳面前,让她签:“你把这个签了,省得以后我被人戳脊梁骨!”

“签就签!”于桂芳毫不犹豫签下了她的大名儿,隔天就麻不溜儿地跑了,临走还在儿子跟前抹泪,“以前一个女人养活一窝孩子,怎么现在一个女人养一个都这么难?非得让老的出力?你媳妇儿咋就这么金贵?”

于桂芳走后,施娟不得不辞职带孩子,一直等女儿三岁上了幼儿园才又重新步入职场。年龄大了又没有亮眼的履历,就找了现在这个工作。时间宽松方便接送孩子,就是钱少,加绩效才四五千。

3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们想抵赖吗?”施娟扯着喉咙喊。这一刻她只想逞凶,只想发泄,只想报复,然而眼泪却不争气地滚下来,“当初我需要人搭把手的时候,她怎么做的?现在她瘫了,要人伺候了,你跟我说一家人?谭旭,敢情一家人就是这么回事儿?”

婆婆在屋里发出了一声混糊的呜咽,她清楚,儿媳妇这是秋后算账了。

谭旭沉声道:“你的意思,以后我妈是好是歹,你都不管了?”

“对,我不管!”施娟铁了心道,“就是走法律,对你妈有赡养义务的也是你,不是我。你别跟我扯那些老黄历,让我白白尽孝。我应该孝顺的只有我爸妈,因为他们生养了我,只可惜我永远没这个机会。儿媳妇跟公婆又算什么亲人呢?处好了才是亲人,是一家人。而不是像咱这样,我有难处你不帮,你瘫了却要我来尽孝。咱们一没血缘关系二没养育之恩三没有经济牵扯,我凭啥对她好,无亲无故的人,要靠什么做一家人?还不得靠寻常日子里的那点相互扶持吗?还不是你困难时我拉你一把,我老了你搀我一路吗?你一点也不想付出,就想从媳妇这里获利,怎么可能呢?咱俩当初裸婚,一没房子二没车。生孩子之前我跟你勒紧裤腰带供小房子,后来跟你勒紧裤腰带供大房子,我占着你、还是占着你家里的便宜了?我凭什么就得以德报怨?”

施娟一个猛子扎到底,吼得舒坦,哭得肆意,“当初她但凡稍微体谅我一点,少点怨言,多点理解,不把话说那么满,我也不会那么心寒。我爸妈走得早,如果换成今天是他们瘫了,谭旭,你扪心自问,你能像你今天要求我的那样,照顾他们吗?”

谭旭捏着那一纸声明,手抖得厉害。半晌哽咽道,“行,那就给妈请个护工吧,六千就六千。”

然而两天过去了,谭旭也没能找来护工。问题还是出在钱上,如果一个月硬挤出六千护工费,咬咬牙日子也能过,但当初买大房子时问朋友借来的二十多万,就无论如何也还不了了。

这怎么行呢?最后谭旭抠破了脑壳,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硬着头皮跟领导商量,每月五百块全勤他不要了,让领导给他每天的午休时间多放一个小时,让他回家照料他妈。

领导虽然不太高兴,但考虑到他的难处,勉强同意了。

公司离家远,玩儿命开车一个来回也得五十分钟,这还不包括堵车。他要在一个多小时内完成给于桂芳喂水喂饭喂药、擦屎倒尿换围嘴等一系列事情。做完这一切,自己还得胡乱扒两口。

就这样弄了不到一周,谭旭崩溃了。

那天,因为前半截路老堵车,为了赶时间,后面他频频超速加变道,结果在一个拐弯处擦到了别人的车,赔了大几百修车费。惊魂未定地回了家,刚手忙脚乱给于桂芳喂了饭,于桂芳忽然闹肚子,大小便失禁。早晨出门前刚换的被褥全脏了,一屋子令人作呕的屎尿味儿。

谭旭像被雷电击中,痴傻地定在了那里。床前还摆放着热乎的饭菜,床上却是稀黄恶臭的一片。一分钟前他还肚子饿得咕咕叫,一分钟后他就胃液翻涌,有吐的冲动。闹钟叮铃铃地响着,提醒他返回公司的时间到了。

谭旭哭了,他第一次带着恨意质问于桂芳:“当初你干嘛那么对施娟啊?她是对你不好还是怎么了?你为什么就非得把话说绝呢?她不是你女儿,你也不是她亲妈,你不对她好,她又怎么会对你好呢?她不帮我,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呢……”

于桂芳老泪纵横,痛苦地呜咽着。

也就是在这天晚上,施娟宣布了一件事,她辞职了。

4

其实从一开始,施娟就隐隐觉得,这件事或许最终又会以她放弃工作来结尾。因为她收入低,顶不了一个护工的钱。在所有可行的方案中,她离职照顾婆婆,是对这个家最有益的选择。只要她还不打算离婚,只要谭旭还是她丈夫,只要他们还一个锅里吃饭,一起合作养娃,于桂芳就是她今生绕不过的坎儿,摆脱不了的负担。

狠话说再多有什么用?那些口口声声“现在我不帮你,以后我是死是活也不用你管”的人,最后就真的独善其身、自生自灭了吗?真到那天,还不是靠子女们白天黑夜、颠三倒四地盯着看着,随时待命?

而那些被伤透了心、含泪咬牙说出“等你以后老了也别指望我”的媳妇们,最后又有几个真的能够完全置身事外呢?只要她还在乎丈夫,只要她还想自己的小家安生,只要她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承受世俗的流言和指责,她最终还不是一边怨恨又一边做着?

赌气耍横对媳妇说这种话,说白了就是一种投机和耍流氓的行为。因为她知道,最后不管怎么样,该媳妇的,她躲不开,也跑不了。人没到那一步,总觉得离自己很远,懒得去考虑。就算真有那种硬骨头,到死也不想让子女管。最后被世人唾骂的,还不是他们吗?

施娟选择离职,不是她原谅了于桂芳对她的冷血,而是她为了谭旭,为了女儿,为了这个家,甘愿退这一步。

这不过是一个女人为了撑起一个家,做出了和曾经无数次一样的选择罢了。她又默默做了一次丈夫脚下的那块石头,可是又有多少人会感激她们的放弃与牺牲,又会有多少人觉得这原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呢?

施娟愿意付出和牺牲,但不想像此前一样白白牺牲还落不了好,她非得让谭旭、让婆婆吃点苦头,体验一把没有她帮忙的兵荒马乱。唯有这样,才能使他们知道和看到,她的牺牲给这个家带来了什么。

毕竟白得的便宜没有人会珍惜,更不会感恩。

谭旭含着眼泪吐出一句:“老婆,谢谢你。”

施娟终于以谅解的姿态来到于桂芳面前,给她喂饭。

“妈,你看,到头来还是我辞职照顾你。”施娟抹了把泪,“您现在还觉得咱们可以像两家人那样,各过各的,谁也不挨谁吗?谁都有困难的时候,邻里之间还互相帮衬呢!就算您有难处,帮不了,又何必说那么狠的话,非要跟咱划清界限,把一家人拆成两家?我要真的狠下心不管你,最后苦的不还是谭旭吗?妈,你现在要觉得我说得在理,您就眨眨眼。”

于桂芳狠狠地眨了眨眼,眨出了两行浑浊的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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