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婷：小丑 | 青山文艺 / 开普饭

“武昌在前头，逡巡不肯去；为爱青山矶，且对青山住。”这是明代文坛领袖、“后七子”之首王世贞对青山的印象。沧海桑田，斗转星移，青山依旧在，成为了武汉市的青山区。青山有文脉，展示青山文艺作品，关注青山艺术家，“青山文艺”应运而生。

作者简介：周雪婷，女，21岁，一个爱好广泛的全日制在校大三学生。无视喧嚣，在寻找文字的乐趣中度芳华，平静地完成一次又一次自我修炼，到达心中的美好彼岸。

埃尔克出生于一个和睦的家庭，父母虽然不富有却对他爱护有加。这样一个三口之家本该过着属于他们的平静而又温馨的生活，但他们却不知道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埃尔克同母亲一起在家中焦急地等待着晚归的父亲。看着眼前不停走动的母亲，埃尔克不禁想起半小时前父亲打来的电话。电话中，平日里专属父亲的沉稳有力的声音变得急促而慌张，他忘不了当母亲听到电话那头的父亲说他开车撞死人后，那惊恐中带着绝望的神情。但此刻小小年纪的埃尔克什么都做不了，他也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只能抱着生日时父亲送他的小丑玩偶，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那一夜父亲没有回来，到底还是个孩子的埃尔克抵不住困意的诱惑，歪头靠在沙发上沉沉地睡去。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母亲，这个家的女主人在这样一个夜里彻夜未眠。

之后的几天父亲依旧没有回来，母亲每天起早贪黑东奔西跑到处借钱，在邻居的口中埃尔克才知道，原来是父亲撞死的人的亲属要求他们家作出巨额的赔偿。几天后，父亲回来了，但整个人已经不再是埃尔克心中熟悉的精神抖擞的伟岸男子，而是瞬间老了十多岁的邋遢大叔。不过，埃尔克并不在意，他笑着向父亲扑去，但父亲却没有如意料中般接住他，而是将他推开冷冷地绕过了他，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喝酒，而后进门的母亲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们父子俩一眼，径直走回了房间。埃尔克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就像是每次父母吵架后，家里一度冷清，但不过多久就会重新温暖起来一样。但这次显然是埃尔克猜错了，几天后家里的状况并没有好转反而更加糟糕。父母每天在他还没睡醒时就出去工作，直到他晚上睡着才回来，而每次半夜他都会被父母的争吵声惊醒。小小的埃尔克抱着小丑玩偶偷偷站在父母的房门口朝里看，只见从来温和的父亲，一手拿着酒瓶，一手将母亲猛地推在地上，嘴里还念念有词，而母亲则是不停地哭泣。

父亲开始疯狂地酗酒，脾气则是越来越暴虐。爱笑的母亲从那以后也再无笑颜，终日以泪洗面。而每次父亲醉酒都会对埃尔克和母亲拳脚相向，有时还会将埃尔克的头按进蓄满水的浴缸里。当时年纪还小的他只能边哭边将小丑玩偶紧紧抱在怀里，但这样的经历却让他小小的心灵烙上了怕水的记忆，以至于从那以后埃尔克再也不敢靠近任何有水的地方。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母亲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趁着一次父亲醉酒睡着，拖着自己的行李丢下他们父子跑了。

失去了母亲的埃尔克变得沉默，他渐渐远离人群，不愿与人说话。父亲因母亲的逃离而倍受打击，开始沉迷于赌博，虽不再打骂埃尔克，却也不再管他，将他视作空气。埃尔克常常独自一人抱着小丑玩偶到家附近的游乐园，呆呆地看着被众人围观的小丑人咧着笑脸逗大家开心，就这样一看就是一整天。渐渐的，埃尔克长大了。依旧不爱说话的他，却不改一直以来独自去游乐园看小丑表演的习惯。

有一次，埃尔克发现小丑不见了。他慌了，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最后当太阳快落山时，小丑出现了。但当他走近一看却失望了，那明显瘦小的身影显然不是陪伴了他多年的小丑。当他失落至极要转身离开时，小丑叫住了他，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小丑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女孩儿告诉他，以前的那个小丑是她的爸爸，但爸爸病了不能再来游乐园，她的爸爸让她扮成小丑来找个男孩儿，那个一直以来都坚持来看爸爸表演的男孩儿。那天女孩儿笑着对埃尔克说了很多关于她爸爸的事，埃尔克一言不发却也是认真地听着。以后每天，女孩儿都会来游乐园代替她爸爸扮演小丑演出，而埃尔克也依旧每天来看。埃尔克依旧是一言不发，但女孩儿却毫不在意，依旧笑着跟他说着不同的小趣事儿。渐渐的，埃尔克每天会在女孩儿演完送她回家，对待女孩儿虽是话少但也不再那样冷漠。

一年后，埃尔克同女孩结婚了。虽然埃尔克很爱自己的妻子，但却因性格养成，始终不能对妻子说出那些甜言蜜语，更表达不出他对她的爱。妻子虽然心有不甘，却包容了他，不过却想尽了一切办法逗他笑。但好景不长，由于市场经济动荡，妻子所在的公司大裁员。妻子的工作没有了，她开始变得消沉，每天在家无所事事的她开始迷恋上赌博和酗酒。而埃尔克却因自己父亲的关系，恨透了喝酒赌博，但生性不会表达的他，只能用沉默来表达自己对妻子的不满，如此一来两人的关系也就疏远了。妻子原是一个生性爱笑、美丽大方的女人，却在此期间因为无法还清赌债得罪了赌场里的一些人，他们将她美丽的脸用刀刮花，而妻子却承受不了自己毁容的事实，哭喊着要自杀。埃尔克心疼地看着她，对她说自己永远不会嫌弃她，会比以前对她更好。但妻子却说，不是他毁容，他是不会理解她的痛苦的。埃尔克看着妻子痛不欲生，心中也是一阵抽痛。良久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笑着看向妻子，手却用刀划开了自己的嘴角。他对妻子说：“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笑吗,现在我会一直同小丑一样对你笑。我们如今都毁了容，我一定不会留你独自一人。”妻子惊恐地看着埃尔克如同小丑般夸张咧开的嘴角，鲜血一直不停的从埃尔克血肉模糊的脸上流出。那一刻，埃尔克抬头望进妻子的眼中，分明从她那惊惧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嫌恶。妻子哭得更厉害了，埃尔克想上前安慰，但他却发现妻子居然开始抗拒他的接近，嘴里还不停的喊着“疯子，魔鬼，离我远点!”

不久之后，妻子走了，她留下书信希望埃尔克不要找他，她说是她对不起他，但她实在忍受不了跟一个怪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她会做恶梦的。埃尔克终于心灰意冷，他开始变得脾气古怪，常常独自一人游荡在游乐园中，看见幸福的一家三口或是甜甜蜜蜜的情侣，便从暗处跳出，吓得人们惊慌失措，而此时他则咧开那弧度不似正常人的夸张嘴角发出阴阴的怪笑，然后迅速离开。

渐渐的游乐园因年久失修废弃了，原本热闹的街道变得阴森可怖。人们不敢靠近游乐园，因为相传那里经常会有一个形似小丑的怪物出没。在游乐场的旁边，是同样废旧的几栋楼房，人们早些年已陆陆续续搬离了这里，只剩下几户年岁已高的老人还在这所他们住了一生的房屋里艰难喘息着。废瓦残窗、灰尘遍布使得房子满目凄凉，甚至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目光施舍给这样的建筑，人们更想不到的是他们口中说的、心中惧怕的那个“小丑”便是寄居在这里。

埃尔克将自己彻底与世隔绝，白天将自己困在阴暗的家里，黄昏时则依旧雷打不动的去游乐园，虽然游乐园昔日的繁华不再，但埃尔克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他依旧坐在以前看小丑表演的位置上，看着不远处那片空荡荡的场地，聚精会神好似台上正表演着什么精彩的节目。

这天，当埃尔克如往常般坐在表演台下时，他忽然听见有小孩儿的笑闹声。这声音让埃尔克想起母亲走后，父亲在家喝酒发脾气，他就偷溜出来看小丑表演时的情景。他还记得，那时候总是围绕在小丑身边的便是这样一群银铃般的笑声，也是这种不带任何杂质的笑声吸引着他十年如一日的回到这里。孩子如同天籁般的笑声拨动了埃尔克尘封已久的心弦，他寻着这笑声走去，只见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在他从不敢踏足的池塘边嬉戏。他躲在一边的阴暗角落里远远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脸一度让他有种走出角落站在阳光下的冲动，但他立刻遏制住了自己的这个念头。埃尔克将手抚上自己凹凸不平的脸孔，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伤口早已结痂，但每次触碰，他似乎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疼痛。但更让他痛苦的是，他眼前一闪而过的，当人们看到他时那种惊恐中带着嫌恶的神情。他看了看自己已迈出阴影的半只脚自嘲的笑了笑，正当他想要收回脚时，却听到远处传来“噗通”一声响动，接着就是一阵孩子的大哭声。他猛地抬起头，只见原本池塘边玩耍的两个孩子只剩下大的那个，毕竟还是个孩子，此时的他不知所措蹲在池边嚎啕大哭，而另一个小的孩子却在水中挣扎着。孩子的小手拍打着水花，小脑袋在水中浮浮沉沉，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水吞没。此时，躲在角落里的埃尔克双手紧握，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盯着水中，脸上虽无一丝表情，但颤抖的双腿却泄露了他自小对水的恐惧。但当他看到，那个在水中的小身影完全没入水中时，他动了，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做出选择。他快速冲向从小只敢远观不敢近看的池塘，在池塘边孩子惊恐的眼神中平生第一次跳入水中。还好小孩儿离埃尔克入水的地方很近，埃尔克一入水就抓到了他，埃尔克使尽全身力气将孩子托举到了岸边。而岸上的孩子看到埃尔克的恐怖脸孔后，吓得使劲将快要上岸的埃尔克往水里一推，此时早已筋疲力尽又没设防备的埃尔克便再次摔入水中。

在孩子上岸的那一瞬间，埃尔克松了口气，但原本全身神经紧绷的他突然放松下来便发现自己的脚抽筋了，这时正要上岸的他却被猛地推入水中。先前是因为救人心切没想那么多，但此刻埃尔克独自浸在水中，不由得想起了童年时父亲留下的深深影像，他瞬间变得呼吸不畅、四肢无力，再加上脚下抽筋，他在水中扑腾却使他离岸边越来越远。又过了一会儿，埃尔克实在没了力气，在沉入水中的前一刻，他看向岸边，好像看到了岸上那个推他再次下水的孩子恐惧的眼神中不再是他熟悉的嫌恶，而是深深的懊悔，这一刻他笑了，真正地笑了。

孩子的父母终于找到了这里，孩子们虽没在哭泣，但早已经吓得不停颤抖不能言语，当大点的孩子的父母要将他带走时，他却开始大哭，手指着池塘。大人们觉得奇怪便朝着孩子手指的方向望去，他们震惊地发现一具尸体漂于水上。人们赶紧将尸体捞上来，却发现那面容可怖酷似小丑，又联想起关于这个游乐园小丑的传说，差点脱手将其再次丢入水中，有人甚至说这是不吉利的象征。但孩子却用颤抖的声音说：“是他救了我们！”顿时，人们沉默了。

最后，人们将埃尔克安葬在了游乐园中，埃尔克的妻子也闻讯赶来，她跪在埃尔克的墓前，眼睛通红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埃尔克童年时的小丑玩偶拿了出来，深深一吻，然后放在了墓边，阳光下小丑咧着大大的嘴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