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姐姐的洗衣幻境 | 就读这篇

姐姐的洗衣幻境

安心

洗衣服这种事情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写的。

但是,它和姐姐联系起来就很不平凡。

我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洗衣服这件事使我和姐姐十分亲密。

其实,洗衣服这件事使她和两个哥哥的关系也十分亲密。

我们都给姐姐递过我们穿脏的衣服,然后,我们都从她的手里接过洗干净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去上学或者上班。

后来,姐姐结婚了。她在婆婆家,依旧接过公公、婆婆、丈夫、小姑递过来的脏衣服,仍然把洗好、晾干、叠整齐的衣服送过去。

洗衣服是姐姐打通这个世界的技能,也是她走近别人心灵的“法宝”。

凡是穿过姐姐洗干净的衣裳的人,都没有对她凶过。滑过人体肌肤的洁净的衣裳的“肌肤”,无不传递着姐姐对他人的真诚和善意。

可以说,姐姐的世界就是通过洗衣裳建构起来的世界。

一件件被劳动汗浸了的内衣,一件件被酒场弄污的外套,一件件曾布满别人眼睛的是是非非的裙装,都在我姐姐的精心洗涮下,干净、整洁、规矩、芬芳,重新回到人的身上,重新周周正正穿回到阳光灿烂的学校、职场,默默地遮身蔽体,默默地保暖漂亮。

姐姐喜欢去村边的河里洗衣服。在她看来,这是生命中很幸福的时光。往往天气晴好,河水潺潺,岸上是青春的草或者艳丽的花,空气中混合着大太阳和大地和谐亲昵的气息。姐姐放下家里的鸡鸭狗猫,放下锅台和扫帚,放下娃娃的喧闹和烦恼。清清静静一个人来到河水的浅滩,把一件件衣裳泡开、上肥皂、淘洗干净、摊在岸上的荒草上晾干。然后,连阳光带草香一起叠在竹篮里,回家。

我一直认为:姐姐洗衣裳是一种修行,就是把世界弄脏的一隅,放在清水中洗净,再还给世界,使世界保持着一种可以反复使用、坚韧自净的某种东西。

我这样想是有道理的。因为家里都有洗衣机了,可姐姐坚持一种习惯:用手洗衣服。

她用手清洗衣服的每一块污渍,用手搓揉衣服的每一寸“肌肤”,用手摊开衣服的每一个折叠的、边缘的皱褶,用手贮存太阳的气息于每一丝纹理里。

她从容而镇静地做着这一切,自信而满足。以她小小的女人心态,温和、善良地对待这个世界。

可是,这个世界对待她的态度实在是粗暴而冷酷。她怀孕的时候,因为想要第二胎,被人家做敌人一样地追来追去,初尝苦难,便颠沛流离;接着,她被人偷走了辆新自行车,使贫穷家庭更加困顿;最后,一个假道士骗走了她所有的家庭存款3785.7元。

——说好的,只是搁在下水道里镇宅辟邪气用的,但一回头,就不见了。

姐姐因此疯掉了。她每天什么话都不说,只是㧟着篮衣裳到河边洗涮。

只是洗,也不上肥皂,也不淘水、晾晒,只是机械地一下一下揉揉搓搓,反反复复。最后,病情严重的时候,连回家的路也找不到了。

后来,她病好了。我问她当时为什么要往河边跑。她说:我看见很多很多的脏衣裳,我要去洗干净,就一遍一遍洗,可是怎么也洗不完,怎么也洗不干净。然后,我觉得自己要死了,被这些脏衣服累死压垮。

我听了,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我的姐姐,没有多么广博的知识,也没有华丽的言辞,更没有机敏的心智和多么高的奢求,她就是一名想叫衣服变得干净的农村妇人,简单的如空气,清澈的如山溪,可是,她有多么坚韧的品格和矢志不移的信念。

“脏衣服太多太多了,我要累死了,可是我还是要去洗、洗、洗。”这是病痛中的姐姐心心念念不能忘却的“症结”。

病好后的姐姐,新买了一台洗衣机。显然,她对于洗衣裳这样的事不再迷信。每一次洗衣的时候,也不似前些年那样上心。有的时候,她去晾衣服,看到机器洗的衣服上有没有洗净的地方,就团吧团吧,重新扔到洗衣机,摁下电钮,再来一遍。

我倒是舒了一口气。说真的,在这个世界上,谁和世界计较的太认真,谁就更容易受伤害。而这种粗粗拉拉的态度,更加容易持久、绵长。那些被世界辜负了的细心和娇嫩要包裹上一层茧子,才能不受伤而且不变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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