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娜:又是一年麦花香 | 原乡文学奖征文(散文)
又是一年麦花香
王静娜
漫步,在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的山间小路,紫色的野荆花、黄色的野枣花开满荒野,混合的清淡的幽香沁人心脾。晚风,拂动路旁满树的叶子铃铛般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舒爽、清幽。一望无垠的麦田撩动金黄的发梢,随风起伏的麦浪宛若一曲声势浩大的交响,散发出成熟的麦香,劳累一天的倦意一扫而空。 杏子黄时麦花香,万顷青衣换金装。
我正是在麦子成熟的时节出生的。母亲说,当时,清晨外出割麦的生产队队员刚刚收工回来,村支部的大喇叭正播放着《东方红》。我就根据这点细节推测了我的生辰。
母亲那一代人,是吃大锅饭长大的。那时所有的东西都归集体,粮食,锅灶,柴草,农具……家里是不允许开灶的,其实也没灶可开。集体的麦子经过收割,装车,扎断,碾压,打场,入仓等复杂的流程,每个环节都会丢失很多。所谓颗粒归仓,不过是流于口号。去粒后的麦秸堆在麦场,就像草原上一个个的蒙古包,其实里面依然裹藏着不少的金灿灿的麦粒,看的庄稼人心疼。 长辈们不忍心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们饿得面黄肌瘦,就趁着夜色去麦垛里收集些麦粒,用石头研碎,熬些稀面糊给孩子们解饿,怕烟囱里的烟暴露情况,就用砖块堵了,倒呛的烟把满屋的人熏得直咳。即使这样保密,也还是走漏风声,母亲的爷爷被抓去批斗,说什么要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没人再敢如法炮制,任由金灿灿的麦粒变黑,发霉,出芽。浇过的雨水散发着霉味,也散发着几分酒香。
我的童年更多的是在姥姥家度过的,见证了一年又一年的麦的收割,那热闹的劳动场面,丰收的喜悦,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记忆。小孩子们在麦田里奔跑,在麦场里打闹,吃一分钱的冰棍,用麦秸可以编织草帽,也可以折成戒指带满十个手指,玩得不亦乐乎,比大人们还忙碌。
那一年,我七八岁,小舅十二、三岁,正是调皮的年龄。记得麦收时节的一天,我午觉睡得正香,有人使劲把我从睡梦中摇醒,我揉揉惺忪的眼,懒洋洋地坐起来,小舅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问我想吃杏不?我如同被冷水激了一下,一下子来了精神。只见小舅从裤兜里掏出了几个黄澄澄的杏子给我,甜甜酸酸的真好吃。我问哪来的?小舅说用麦子换的,麦子是从生产队的晒麦场偷的。那时每年的麦收时节,燥热的中午,大街上就吆喝着诱人的叫卖声,卖杏子,卖油条的。美食的诱惑引得我也被小舅成功策反,午饭后,太阳火辣辣地照着,正是晒麦的好时候,金晃晃的麦子晒满整个麦场,一个个高高的麦垛围在四周,是可攻可守的最好掩护。大人们都沉沉地睡去,就连负责看麦的老头也昏昏欲睡,其实就算他醒着,也很难防范神出鬼没的偷盗者。此时正是我和小舅行动的好时机,裤兜里,鞋兜里都装上麦粒,我们把背心掖到裤子里, 把麦子装到背心和肚皮之间,甚至把长裤的裤腿绑紧,也兜些麦粒,肉有些痒也不怕。我们用它偷偷地换了杏子、油条,改善童年的小生活,美气得很。要说一次也没被发现过,也不对,可看麦的老爷爷老眼昏花的,也没有我们的兔子腿。晒麦的时间也就短短的那么几天,我们的美好时光也是来去匆匆。
后来,落实了生产责任制,每家每户自种自收,生活也明显改善了许多。每到麦收时节,学校放假,紧张繁琐的抢收过程就是在和时间、天气赛跑。这里就单说晒麦吧,先强调一下,晒得可是自己家的麦子,不敢再拿去换杏子吃了。分离出来的麦粒不薄不厚地均匀地晒在麦场,火辣辣的太阳摆明了是要助农民一臂之力,干热干热地,地皮都晒得烫光脚丫子。辛辛苦苦的收得的麦子入仓前最后一个环节,这时候的麦子需要有人看守着,防偷,防鸡,防雨。看麦人可以躲在树荫下蔽日,可以不用下地,不用做饭。好像是美差似的,其实枯燥的很,就算躲在树荫下,可还是热得很。最主要的是闷得慌,连个合适的聊天的人都没有。虽说我也可以拿本故事书看,可看时间长了也烦,再说,那年月又哪来的那么多故事书让我看呢,都是些老掉牙的,翻烂的旧书,看着看着我就昏昏欲睡,甚至有时就真的睡着了,
那次,我不知道是在何时,身旁已经站了一个人,当我盖在脸上的书被人冷不丁掀开的时候,一道强烈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嗖地一下坐了起来,方才看清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女孩,个头和我差不多,估计年龄也相仿,模样还算清秀,只是穿了和年龄不相称的肥大的衣服,脏兮兮的一身汗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先开口了问:你会讲故事吗?
我一时猜不准她的目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没有放过我,
又问:我看见过你看书,你能讲个故事给我听吗?
我并不认识她,主要是初次见面,也没有对她产生好感。就搪塞说,
“我不会讲。”
“我看见你昨个在这看书,今天又在看”
呵呵,原来我早被人家观察了敌情了。
“那又怎样?”我觉得她也挺可爱的。
“你给我讲一个吧。”
“喏,书给你,自己看吧”我估计她应该也和我差不多该读五年级了。
“我不识字,我没上过学”,她用脏兮兮的小手挠了挠蓬乱的头发,眼里掠过一丝感伤,也正是这一丝感伤湿润了我心中柔弱的那个地方。
于是,我就翻开书,给她读了一个故事。她把头凑过来,几乎挨上了我的头,眼睛很认真地盯着我翻开的书页。一副好像能看懂的样子,一会儿却又扭头盯着我看,我知道那是崇拜的目光。这种被崇拜的感觉让我陡然升起一种自豪感。
第二天,她来了,带来一本破旧的小人书,我读给他听。
第三天,她又来了,用报纸包裹了一本童话故事,书皮也已经脱落,很郑重地递给我,
“这里面的故事能读不?”
我问“哪来的?”
她告诉我说是她的舅舅的,她经常见舅舅读,觉得一定很好听,可舅舅不讲给她。她是偷出来的。
这的确是一本很难得的童话故事,里面的故事好多都是我们口口相传所没有听过的,我读给她听,自己也被深深的吸引了,时间过的好快,我不再觉得看麦是一种煎熬。
我们读得正起劲,全然不知天气已骤变,乌云遮住了太阳,天瞬间就暗了下来,我赶紧把书撇下去收拢散开一大片的麦子,她也帮我收,很快父母也赶了过来,天气越发阴沉了,母亲催促那个女孩赶紧回家,当时各自忙着,她走得也急匆匆的,谁都忘了书的事,
我一直想把书还给她,毕竟那个年代,一本好书也是来之不易的,何况她是偷拿的她舅舅的。可雨一直下到了黑,后来我家也就不再晒麦了。后来我也试图在那个地方等过她,可还是未能如愿。我也不知道她住在哪家。其实我还是有很多疑惑没来得及了解的。
好奇心驱使我不断打听,后来知道,是因为她的母亲连生了三个女儿,招来婆家的嫌弃,精神上就有些抑郁,变得神经叨叨的,婆家打发母亲回了娘家,连同最小的她。在姥姥家遭受的白眼也不少,不过好赖还有口饭吃而已。
再后来,就在我读初三时的那个麦季,才又听说了她的消息:她跟一个三十多的老光棍私奔了,那年,她才十六岁。几年后,她撇下两个年幼的女儿,又同另外一个老男人私奔了,听说又生了一个女儿。
那本书就一直流转在我和同伴的手里,直到破烂不堪,甚至尸骨无存,不知所终。
又是一年麦花香,所有的陈年旧事又涌上脑海。我也好多年不和麦子打交道了。记之,怀之。
2018.6.10
王静娜,女,1973年出生,籍贯:河北省博野县人,现任河北唐县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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