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南下二三事:聘英国老太学英文,抗日排演《抗金兵》《生死恨》
一
“九一八”事变后,梅先生迁居上海,就和叶玉虎等几位老朋友合作编写《抗金兵》,意在激起群众抗战情绪,同时也讽刺当局的不抵抗主义。
上海的老观众总还记得在天蟾舞台初演《抗金兵》的盛况。梁红玉、韩世忠《巡营》一场:梅先生扮梁红玉,戎装佩剑,披红斗篷,在许多优美唱腔、身段和具有雕塑感的亮相中,使观众得到艺术上的享受;林树森扮韩世忠,身材魁梧,功架稳练,“抵燕云图恢复几时能够”一句,翻高唱“娃娃腔”,响遏行云,也博得满堂彩声。
《抗金兵》梅兰芳饰梁红玉
这出戏相当长,当梁红玉擂鼓战金山的火炽场面过去后,已经午夜1点钟,观众有离座的。这时,金少山扮的牛皋,帘内唱“导板”:“一路上好威风旌旗飘荡”,就像深山中打了一个雷那么响亮,立刻把走到门口的观众都叫了回来。
新中国成立以后,梅先生对这个戏做了压缩精简,删去《牛皋解粮》等场子,因为金少山已死,牛皋一角原为他而演,所以就没有出场的必要了。
《生死恨》梅兰芳饰韩玉娘 姜妙香饰程鹏举
《生死恨》是根据明代传奇《易鞋记》改编为京剧的。传奇的故事是大团圆收场,梅先生把它改成悲剧,突出俘虏的痛苦生活来刺激观众。纺织夜诉以及韩玉娘临死时的呓语和深刻表情,他花了很大的心思来进行创作。我记得每当夜深客去时,他拿出《生死恨》的本子和我仔细推敲研究,一个字都不肯放过,往往搞到天明才就寝。白天还要与徐兰沅、王少卿二位琴师琢磨唱腔。当时,没有导演制度,但排戏时,梅先生对每个角色都做了分析,例如他对扮老尼姑的汪优游说:“您扮的老尼姑虽是坏人,但不要专用出洋相、说怪话来形容这个角色,一则是这种千篇一律的演法并不高明,二来还会引起宗教界的不满。”(按:汪优游是话剧界前辈,后改演京剧,这时正在黄金大戏院搭班。)演出后,梅先生感到满意,他说: “汪优游和扮胡公子的萧先生(长华)在《定计》一场的对白,工力悉敌,恰到好处,使人觉得这个贪财老尼的阴险恶毒是有深度的,而且是典型的。”
电影《生死恨》剧照
抗战前夕,梅先生带了剧团在南京、天津、济南等地巡回演出,《生死恨》受到各地观众欢迎。在南京演出时,观众排队争购这出戏的票,还挤碎了大华戏院售票处的玻璃。1948年由费穆导演,拍成中国第一部彩色戏曲影片。
二
梅先生的英文,本来有点底子,到上海后,与国际朋友的来往更为频繁,就请了一位英国老太太补习英文。这位老师不但学问好,而且教学认真,风雨无阻地准时来授课。她还劝梅先生不要吸纸烟,以免影响嗓音。有时突然拉过梅先生的手来看着说:“哈,你又抽过烟啦!”梅先生总是笑着说:“只此一遭,下不为例。”
1935年,梅先生访问苏联后,把剧团同人先送回国,自己到欧洲游历、看戏。他在英、法、德等国买了一批有关戏剧表演、舞台装置、音乐曲谱之类的书籍,加上历年外国朋友送的著作,数量不少。英文老师自告奋勇,替他编号,贴“藏书简”,排列插架,井井有条。梅先生常说:“我从这位老师不但学英文,还学到她守时间,办事有条理的好习惯。”
《思凡》梅兰芳饰色空
梅先生从少年时起就爱好昆曲,1922年曾应张季直之约,到南通演出,在那里见到昆曲大家俞粟庐先生,梅先生听俞老的唱法,吞吐开合,异常讲究。俞老听了梅先生唱的《思凡》,也说他嗓音宽厚,可以唱昆曲的正旦,并劝他唱《琵琶记》的《南浦》、《西游记》的《认子》。所以南迁后,就请粟庐先生的儿子俞振飞和我的弟弟许伯遒拍曲,研究俞派唱法。
梅兰芳及夫人福芝芳携子女在香港合影
抗日战争时期,梅先生杜门谢客,只能以绘画拍曲为遣,《认子》一折,就是那时加工拍熟的。故事内容是唐三藏的母亲与失散十八年的江流儿见面后,找到陷害她丈夫陈光蕊的强盗刘洪报了仇。曲子是一套「北集贤宾」,唱腔优美动人,富有感情。当香港陷落后,梅先生曾冒险把大儿子葆琛送到重庆,二儿子绍武送到贵阳读书,此后就信息不通。梅先生关起门来低声拍曲的时候,就常常想到自己的儿子。日本投降后,他才与两个儿子见了面。以后因事忙,没有时间再唱《认子》了,可是俞振飞同志为他手抄的《认子》曲本,却保存在箱子里,作为纪念。
(原名《梅花诗屋二三事》
原载《新民晚报》1962年9月5日、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