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智泉流韵》特邀作家艾平原创散文《山 那 边 的 瓦 屋》
山 那 边 的 瓦 屋
二十多年前下湯街的瓦屋,如瓦楞上青苔突兀招摇,或为祖上留下来,或为殷实户建造。在乡村房子是一家脸面,娶媳妇打发闺女,先看门庭窄阔,不比城市,像火柴样窝在在同一楼匣,门楣高低,看户前车马稠稀或菜篮子盈亏。
妻家早早盖起三间瓦屋,得益于她在台湾三爷的襄助。三爷把别离四十载乡愁和歉意,陶铸了红砖篮瓦矗在故土上,当做隔海遥望的坐标。
自打三爷殁后,这厢街角的瓦屋,失去了眺望的眼睛,逢着吃团圆饭,一家人不由念叨起他的种种好处,继而打开相册,把海那一边堂妹堂弟的童照逐个端祥,瓦屋如一口老钟,传递着隔年的余韵。
海峡的水在切割陆地版块时,淤出新滩,将两岸拉缩在浪的呼唤里。
下湯街变迁于山风淘吹泥沙的哨子上。站在夕照下看柳圈椅形山凹,错落分布的民居,宛如体育场半环梯座,缠岭而上,耸楼高屋,或火柴盒般拔起,或拱脊罩琉璃瓦,折射着斜晖,煌煌烁目。南岭卓绿荫绣廊,墅式房如琴盘键,次第镶嵌,通幽曲径皆以褐石铺砌,彰显山韵……端的秀山洋房换下了草坡土屋。
下湯街鸟枪换炮,炮铸在资源开发和乡民外出经商的熔炉,尤其近年来平尧公路开启,这里成为尧山景区的驿站,独特地理位置引来肥水同时,山货源源输出,涡旋出平顶山的小香港,寸土寸金。
回到瓦屋,问岳父何不跟风赶潮,他说来过几波房产开发商,但想来想去,拿房址兑换房子不如自己筹建,宅权归己是谓久计。我知道他早拟扩建计划,找个话题聊闲。
其实他并不闲散,我未把凳子暖热,他便打理电影器材准备下乡。在镇上当放映员,月有定向任务,进送影片到市区电影公司。镇属自然村,几里或几十里远近不等,尽管水泥路村村相通,难免坡道起伏,山峦黢黑,夜间全凭摩的车灯打亮,
执著于乡民文化生活的老人不以“老”字为苦。说话间,他踏车而去,这时晚霞已消尽了余金。
翌晨,我被一阵响动扰醒,见岳父前去布置舞场,心道:老爷子好精神头,快七十岁人了,夜半归来又打早起。问他,昨晚放映影片名,他脸上漾着笑,称道乡民好兴致,山里夜冷,街头人直到落幕才散去。他本想天明赶回,又怕误了节目排练。搭讪碎语间,他拎一沓釆扇出了家门。
在野文化的唱板,把山风兜来按摩自己,陶醉在乡土怀抱,寂寞不再是一把利刃。
当晚,从练歌房回瓦屋路上,见一家铺面前张灯结彩,一妙龄女郎拖着枣红裙裾,手把麦克风演唱豫剧片段,引我停住步子。山风夹着春寒袭向街面,卷响酒肆旗幡,打颤山货店牌匾,吹不折街景的台柱,演出依旧,观者依然。
既然大篷车式舞台扎稳了门脚,粗浅不是拒绝的理由,合掌在人堆里,我为自己心颤一刻。山戏扮倩了村落街角,我没有刻意渲染它的氛围,只把手里一捋榆钱高高扬起......
站在异乡土地上,感受异地风情,禁不住钩沉起故乡的影子。那次,陪母亲回老家常村探亲,看街上铺面琳琅满目,街头街尾不见了土墙草房,偶有残垣,堆有建筑原料……
边看街景边走中,我跟母亲拐进大妗门旁一油毡窝棚,这儿住着我该叫姥爷的牙医——母亲的族亲。他孤身腿瘸会镶牙,老门面房拆后,临时搭起窝棚坐诊。棚内一床一灶一台陈旧牙床,靠窗架板上搁些杂物。寒暄中我瞥见木板上字幅,佯做欣赏,他不知就里,谈起书道。老实话,乡级书协门槛,可谓十八级末梢一道,字与艺术品压根儿不在一担挑上,但文化情结没有区别,非尺长寸短可度。从这一层面而言,街心墙板开出的山菊红枫,不比纸媒上的铅画逊色。
故乡不惟文化繁荣,物质生活也在风火咋起,从当地一民间趣闻中可窥一角:在外某君听说乡下亲戚要进城,恐怕来客吃不饱肚子,又不好意思打饭,将碗由小换大摆出。亲戚到来少坐,便反邀主人下馆子。主家看客人西装打结,索性把备好赠送的衣物撂给了拾荒者。
故乡今夕可与下湯媲美咦!美在拉纤夫肩上的勒痕和喊号子的铿锵音韵。
告别瓦屋,等在村口道边,看自尧山方向驶来大巴,皆超员载行,枉打手势。踌躇间,从平尧公路驶来一辆越野轿车,戛然停在近前。司机探头问下湯农家小院何在,欲中途打站,明早上尧山。我指候车的乡民,问他们去。在这里我也是外乡人,跋涉在寻觅天籁异韵的途上。
时间分积小时,等车不得,只好烦劳妻弟驾车送一程,弟媳执意要送到市区。坐在轿车里兜风,惬意之余未免生喟,想自己囿于上班族,大半生奋斗可谓功效甚微,无奈叹息只在心底流转,说出恐遭讪笑,遂自得于一时乘快。继而,联想上次回下湯街,妻弟一家安排到尧山大峡谷漂流场景。
那天,门票早已售罄,他们走关系购得入境卷,挨到溪畔候廊,见十多处入口都排着长队,大家只便尾随,然,队形忽而变乱,拥堵了栅栏过道,我等亦顾不得体面,挤扛其间,时或生出窒息感。
搭上橡皮舟松口气当儿,溪上有人打水过来,湿漉了舟上人。感官告诉我,若在素日招水泼,非生口角不可,这里却是水戏嬉趣——大伙儿在候廊里的抢道霸气,早已跑到爪哇国去了。于是,我把水枪颁发给儿子和侄子,下令反击,痛打侵略者,水战拉开序幕……
旅游消解了心灵困惫,疲乏的是肢体,以手足沉荷换来神怡,失,大可忽略不计,因为心灵抵达的地方,树起的不只生活标杆,还有城乡移位的萌动,城市的窗格子,正松动在大自然的撬尖。
回到市区,邀妻弟一家小住,看看卖场货架上的丁当,但他们已择定出远门做生意日子,不便逗留,当天驱车回家打点行囊去了。
山把山里人家隔成村落,搭石分开水流,载行路人向远方或归来;下湯的山不再荒芜,只有播种没有秋硕的日子,刻在老一代人心坎上,成为一个分界坐标。